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鬻犬 (viburnum)


  “啊……算了,就这么着吧。”心都凉透了,还管它什么血印子不血印子的,田钺打算拒绝,然而对方并没有放弃。
  康樵想了想,抱着小箱子,干脆走到了笼子近前。小心翼翼尽量稳当地跪在地上,他再次叫田钺先过来处理伤口。
  “你是大夫?”总觉得好像再说不,就跟虐待孕妇一个感觉了,最终放弃了的囚徒叹了口气,靠近了些,保持着对方碰得到的距离,“要不,把东西给我吧,我自己来。”
  “你自己看不到项圈里头的伤吧。处理起来也不方便。”笑了笑,语调尽量平缓地表述着事实,康樵把东西都准备好,用镊子夹着棉球,浸透了碘伏溶液,一边慢慢帮对方擦拭伤口,一边低声念念,“我不是大夫,其实,说出来你别反应过度哈,我是纹身师。”
  “什么?”田钺肩膀一震。
  “不是‘那种’纹身师。”通过那个反应,就知道这男人铁定是已经知道鬻犬会被刺青了,康樵赶紧解释,“狼种有刺青的传统,我又喜欢这门艺术,从十几岁就开始学了。按说,有我父亲的身份在这儿摆着,我是犯不上做个‘手艺人’的,可我是真的太喜欢了,家里的事业,我就没继承。不是自夸,我的技术真的很好,八大狼王,有三个身上有我的‘活儿’ 。在猿种的世界里,纹身师都是自己开店或者给别人打工的,在狼种圈子里,纹身师可是要在管理所上班的公务员呢。”
  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康樵不知不觉间就处理好了田钺脖子上的伤口,从小箱子里捏出一个自封口袋,把用过的棉球全扔进去之后,收好碘伏溶液的瓶子和镊子,扣上了箱子盖。
  到此为止,田钺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箱子似曾相识。
  这不是医药箱,这是那种装纹身器材用的箱子。之前曾经因为好奇,和一个朋友去过纹身店,等朋友做纹身的时候,他观察过各种器材,就包括这种有搭扣的硬塑料手提箱。
  看来,他说的是真的啊……
  “刚抹过碘伏,伤口周围都是棕黄色的,看着有点可怕,尽量别介意就好。”叮嘱了一句,康樵调整了一下姿势,慢慢坐在地上。
  田钺犹豫再三,点头之后,道了声谢,道谢之后,问了句“这么坐着,会不会太凉”。
  果然,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当另一个人对你温柔,对你展现出善良,对你发自内心地笑,你又怎么能不去下意识地用同样的东西回报?
  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善报善,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不凉,我现在老觉得燥热,拖这小子的福。”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康樵笑起来,“狼种其实也不错,真的,至少不用对孩子的性别猜来猜去。”
  一句玩笑话,让田钺都有几分忍俊不禁,虽说情况仍旧诡异到不能适应,但心里,居然就这样慢慢荡漾出几分莫名的轻松来。
  “你……离我这么近,不觉得呛吗?”他问对方。
  “还好吧,味道的感知是因人而异的,再说,我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对发情素抵抗力很强。怀孕是会抑制雄激素的,这几个月,我感觉白了三个色阶,皮肤比小时候还好,连胡子都要好几天才长出来一点点。”边说边往上撸了一下袖子,康樵看着自己虽然有着男性结实的肌理,却真的好像女孩子一样细腻白嫩的皮肤,而就在袖口被拽上去之后,小臂接近手肘的地方,就隐约露出来一点刺青的线条。
  “你……”看着那里的纹样,田钺欲言又止。总觉得就这么跟这个毕竟是狼种的男人聊起来很是奇怪,更何况,还是个身怀六甲的男人,就更是怪上加怪。但对方发现了他试图隐藏的兴致,只是温和地笑笑,便把袖口又往高处卷了卷。
  图案清晰地展露出来了。
  那是一个剪纸模样的纹身,好像民间过年时贴在玻璃上的窗花,造型是一匹红色的小马,精致异常,同时又带着灵气,生动到好像可以在皮肤上跑来跑去。
  “我家那个准爸爸是属马的,名字又叫‘骏骅’,我就做了这么个图。这是别的纹身师给我做的,不过,我家那位身上的过肩龙,倒是我的活儿。其实过肩龙有点匪气,可我是属龙的,他非做这个不可。那会儿年轻气盛,他还跟我装顽强,说不用休息一次做完就好,结果线还没割完,就疼得想逃了。”边说,边笑,怎么看都是个幸福到令人嫉恨的人放下袖子,看看还在听着的田钺,稍加思索,才再度开口,“狼种的刺青,要么,跟对宗族的忠诚有关,要么,就和家人有关,尤其是伴侣。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就告诉你吧。北狼王白子虚的双胞胎弟弟——白上林,身上最大的一处刺青,就是我做的。那年是他和鹿瑶光‘礼成’二十五年,用猿种的说法,就是‘银婚’。为了纪念,他在背后纹了一头站在罂粟花丛里的雄鹿,鹿抬着头往上看,上方是北斗七星。有一颗最大最亮,那颗是北斗第七星,星名就是‘瑶光’。”
  “……”
  田钺听到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在听一个只有在言情剧里才会有的故事,而这故事情节美好到显得虚幻。且不说白子虚居然有个双胞胎弟弟,这个人居然还就是鹿瑶光的伴侣,且不说男人与男人之间这种田钺暂时还无法接受的爱情模式,单从爱情两个字出发,能真的做到这个地步,又有几人?他见过情侣或是夫妻做配对的纹身的,可在相伴二十五载后,在银婚年里,刻印上和伴侣名字意义相关的刺青,这种仍旧浓郁的情感,这种异常强烈的表达方式,又怎么能不让人慨叹?
  “狼种……都这样?”他皱着眉头问。
  “都这样,表达方式不尽相同,可,一旦结为伴侣,就都是一辈子的事。”康樵边说,边扶着地小心站起身来,停顿了片刻,提起脚边的手提箱,“田先生,狼种并不坏,不是人人都完美,可人人都是有血有肉有性情的。早晚,你会发现这一点,我虽说只是个不该多管闲事的外人,可还是想劝你一句,先别急着拼命逃,多听听,多看看,说不定……就会有根本性的观念转变呢。”
  “根本性转变?”田钺听完,只重复了这么一个词,就忍不住干笑了出来。
  康樵听着那笑声,轻轻抿了一下嘴唇:“不可以吗?”
  “是不可能。”把自己缩在床垫上,田钺将额头抵住膝盖,“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前一天还风风光光,第二天就成了阶下囚?你让我怎么‘转变’?”
  话,说得并不算尖锐,只是有点悲哀而已,可能正是这种悲哀感染到了对方,康樵沉默了片刻,再度坐在了笼子旁边,他把手往里伸了伸,够到田钺的裤脚,轻轻拽了一下。
  “别碰我,碰了还要洗手。”自我讥讽地说着,缩成一团的大男人像个孩子似的在闹别扭,“你不怕弄一手的骚味吗?”
  “……这是谁说的话?”康樵愣了片刻,又似乎找到了可以自圆其说的答案一样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北狼王,对吧?据说他为了白未然要养你这件事,大发雷霆来着,还专程跑过来质问。”
  “何止,你们不都这么觉得吗?不都说我带着一身的骚气吗?”整个人愤愤起来,田钺抬起眼看着笼子外面的人。但对方只是皱了皱眉头,脸色并没有被攻击了的那种下不来台的难看。
  “这是狼种对于鬻犬的歧视性说法。尤其是高阶层的狼种爱说这种话,可我没有。”
  “你不是高阶层的?你爸不是那个什么……”
  “吴越王。”
  “是啊。”
  “可我没有歧视啊。”把自己的观念再一次告诉对方,康樵表情有种刚才一直没见过的严肃乃至凝重,“狼种也是有观念上的派别的,对于鬻犬的态度,我和鹿瑶光持同一观点。”
  “……什么观点。”
  “鬻犬也该有基本权利。就好像犯人也是人一样。虐待和侮辱都是不对的。”
  “鹿瑶光也是这个看法?”
  “是啊。”
  “可他把我关在那个什么狗屁管理所里头不让我出来啊!”
  “但管理所的监护室不是笼子,他只是暂时要控制你,不是要饲养你吧。他至少没说要给你戴项圈对不对?另外,他跟你说过侮辱性词汇吗?”
  这么一提,倒是正好戳到田钺软肋了,稍作回忆就会想起来,鹿瑶光是真的没有过分对待他。只不过他当时气头上,把什么都看作是虐待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终究还是有种自己理亏的感觉,田钺沉默片刻,放弃了争辩。
  又安静了一会儿,他就像个拒绝道歉的小孩子那样,用转换话题,来暗示对方自己知道错了。
  “那,这个发情的味道,是真的那么糟糕吗?”
  “嗯……怎么说呢。”也明白这个火爆脾气的猿种不会轻易承认冤枉了别人,康樵倒是淡定释然,决定顺着话题往下聊,假设之前的都没发生过了,“其实,这个味道与其说太糟糕,不如说是太好了。”
  “什么?”
  “发情素HZQ只是一种刺激性药物,本身没有味道,进入体内之后,会激发自身荷尔蒙释放气味。狼种身体里本身就带着发情素,定期起作用。你们没有这个东西,只能靠外力激发。激发出来的味道嘛,其实每个人闻到的都不太一样,但都是可以让人感觉欲罢不能的气味,最有安全感,最有冲动,最好闻的那种。其实有点像香水,总有一个主要的味道在里头,其余的都比较模糊。比如我家那位,就是混着檀香味的,他说我是小苍兰的味道,我自己是不知道是不是哈,毕竟这个味道自己不是很能感觉得到。另外,我还闻到过别人有刚洗过的被子或者香草冰激凌之类的气味。反正……主味道是你会觉得特别喜欢的那种,次要的味道都像是催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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