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层塔楼上,只能觑见一点豆丁微光,顺治往东南角落望去,今夜那里该是内城最为热闹的地方。
漆墨的双瞳暗沉的像是泼了一方墨水在里面,他久久凝望着那方角落,将晦暗阴郁的身心隐在夜色中。如此便好,一方天涯,承其守望。
婚房内,博果尔这才知道师玄月早在之前做好打算,她细查过名册,选了这位身世经历颇为坎坷的女子。这名女子先是父母双亡、后寄人篱下,那方亲戚是本家极为偏的一房,这姑娘在这家寄养两年多,常年闭门不出,对方也非真心管她,长此以往竟连她如何模样都记忆不清。
后来女子有了意中人,只是男方在家世上跟她隔了一层,半年前师玄月借机亲近,让那女子与对方成功双宿双飞,自己顶了位置上来。又寻了机会在本家露了脸面,随后顺其自然的成了满珠锡礼的养女。
博果尔见她带着小得意述说着,心中知道恐怕并非如此简单,他这个师姐手段厉害,那姑娘就算再不见外人,身边总有熟识的,可她做下来却是滴水不漏。
红烛渐渐烧到半截,博果尔见时辰不早,看向婚床上的铺着的白布笑叹道:“今夜怕要委屈师姐与我同处一室。洞房花烛夜,我在外歇息对你以后处境不好。”他瞅向一旁的软榻,“今夜我就睡那里。”
师玄月虽修真近千年,但师门是静修一派,所以时至今日,她仍还是个纯洁大姑娘。这次为了避免师弟以后受红尘纠缠,竟主动把自己给嫁了,真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她也懒得推辞,起身朝床榻走去,手指轻弹,灭了外室烛火,只留两根红烛摇晃。博果尔见她将窗幔放下,笑了笑也到软榻上睡下。
第二日,博果尔先在白布上做了手脚,然后唤进下人伺候,樱桃笑的格外欢实领着人进门,将白布收起。他人立时麻利地伺候两位主子梳洗穿衣,这才妥帖的出了门去用早膳。
食桌上,师玄月望着满目素淡食物微微皱了皱眉,并非她贪图口腹之欲,而是如果桌上没个红红绿绿的,她基本无任何胃口。
博果尔见她模样,温和的笑问:“如果吃不习惯这些,让厨子做你喜欢的就是。”他将管家唤来,叮嘱他以后按师玄月的喜好再做上一些菜。
管家从昨日起心情就很舒畅愉悦,立刻点头连连应和,只要王爷和福晋感情和睦,让他去做什么都无所谓。在询问过福晋喜好的菜式,他转头又询问了句:“主子,原本的食膳向来由李太医制定,新的菜式是否需要问过。”
原有的菜式已经十分丰富足量,添了新菜式,在菜品款式和数量上需重新搭配,而若有个相冲或不适,他们不懂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博果尔并不觉得添点吃食是多么劳师动众的事,想着让李太医过一眼,也省了以后的麻烦。他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师玄月说道:“过些时日,额娘应会传你进宫侍奉,你也不用紧张,跟平常一样就好。”
进宫啊,师玄月眼珠一转,巧笑颦兮地应了下来。
西暖阁内,李太医报完新搭配的菜式,等候着上座人如往常的仔细询问。可半息过后,对方仍是信手翻书,竟似没听见般未搭理他。
他心里不由有些发虚,不明白是不是出了岔子。正忐忑着,这才听到上面的人不紧不慢问道:“这是襄亲王福晋要添的?”
李太医垂首回道:“以往给襄亲王搭配的多是补身膳食,稍微素淡了点。福晋口味重,所以让小的稍微调整下菜品,也免得奢张浪费。”
“那就照这样办吧。”翻书声在屋内轻弱的响起,李太医听着顺治淡淡的声音,全不同以前交代时的笑意盎然。对方简短说完这句话,继而沉默不语。
李太医有些犯愁的不知道是告退还是继续等待,今日皇上的态度跟以往的大不相同,恐怕是心情烦闷,他垂着脑袋不敢自作主张,怕触了皇上的逆鳞。
“你……襄亲王的膳食仍要多注意些,如果菜式不足,可再加一品补足。”书被放在坑桌上的声音伴着顺治稍微柔和的话音传来,李太医感觉自己大概紧张得产生了错觉,不然为何他觉得皇上声音中似乎带着莫名的叹息。
这日,顺治例行往慈宁宫请安,进了门才被告知太后携着三阿哥正在后花园赏花。顺治稍一迟疑,这才想起三阿哥是景仁宫佟妃所出,这孩子两岁时抱离在宫外养着,如今该是三岁了。
三岁,他沉吟半会,抬脚朝后花园走去。
越走近后花园,太后的欢笑声越发清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孩童稚嫩的说话声。
他绕过回廊,见着凉亭里太后正靠在躺椅上,身旁挨着一个穿着皇子服的男孩。他停步下来,细细端详着小男孩的言行,那孩子性格似乎很是开朗,说话时热情洋溢、还时不时比划动作。男童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春日暖阳下,旁观的众人心中皆是暖意洋洋、情不自禁带上了笑容。
“皇玛麽,下次孙儿进宫带给你看,你肯定会喜欢的。”临近了,男童稚嫩的声音更是清脆。
顺治不由有阵晃神,意识深处,好像看到当年进宫时,有个小男童对着他灿烂开怀的笑着,一排小牙在阳光下白的发亮,尚还稚气的声音说着要给他惊喜的模样。
“皇上来了,”孝庄笑看着顺治走近,她身边的幼童忽然紧张的站起身,拘谨的给顺治请安。
孝庄安抚拍了拍男童的头,轻笑道:“玄烨不用如此紧张,之前不是还跟皇玛麽说,想念你皇阿玛了么?”
顺治坐到一旁,将玄烨叫到跟前,细细看着他,才笑着开口道:“玄烨这么大了,能时常念着长辈,孝心可嘉。”
玄烨还是第一次被顺治夸奖,顿时眼睛一亮,脸上带上了些不好意思,他低声回道:“孩儿在宫外经常想念皇玛麽、皇阿玛还有额娘。”说罢,眼中不由带上了些希冀的光芒。
顺治忽觉心中柔软的地方被轻轻一刺,不由出手摸了摸玄烨的头,柔声说道:“在宫外也是为了你身体好,如果真的想念了,就进宫来。皇阿玛若有空闲也会召你来见的。”
男童的脸上顿时绽开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颜,这代表着他能名正言顺去看望皇阿玛,也代表着皇阿玛终于也看到了他的存在。
见着玄烨流露出的欢喜笑意,顺治心中却不禁涌上一丝酸痛,那个被他遗落在时光中的男童,是否也流露出过这样希冀的眼神,而最后是否一次次转化成了无尽的失落,进而失望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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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真是糟糕的段子。我让你忍、忍、忍……
师姐出手,天下我有(删除)!
第三十九章
阳春四月,柳绿桃红,乌云珠乘着车舆到了慈宁宫,太医说胎儿已经稳定,她琢磨着已经久未去慈宁宫请安,实有不妥。虽然太后爱静,但极为重视繁文缛节,每月总有一日后宫嫔妃皆会同去给她请安。
这才跨进正殿,乌云珠就听到侧殿内传来众多女子的笑声,她微微一愣神,以往嫔妃在慈宁宫中向来端庄少言,且笑不露齿,这样众人嬉笑出声的情况实在少有。
她理了理衣饰,带上笑意进了侧殿。她的身影刚出现,室内的笑声戛然而止,呈现了半晌的静默。
孝庄倒是神色未动,带着和蔼笑意看着乌云珠行礼请安,才点点头道:“你如今有身子,可劳累不得,先坐下吧。”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却是冷暖自知,如今皇上才得了三位皇子,论出身辈分,乌云珠若真生了位小皇子,恐怕是谁都比不上的,众人心里明白其中利害,不由都偷偷瞥了一眼皇后。
只是乌云珠的心思却不在这一处,若以往她心中也许会暗怀得意,只是今日进门看到太后身旁的人,却让她在震惊之余心有惶惶然。
她以往道世间女子虽有容貌美者,但真要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过是夸大而已,只是今日见了这名女子才知万般风华,不抵倾城一笑。
只是她还未探听清楚这女子来历,那女子倒是天真坦然的先出言示好,一开口,更是声如其人,娇媚的如要滴出水,“这位就是皇贵妃娘娘吧,早听说娘娘国色天姿,甚的恩宠,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太后脸色一沉,叱呵道:“你这丫头,都已经是襄亲王福晋,怎可这般没大没小不知规矩?”她扭头望向乌云珠,又恢复了和蔼笑容,“你莫要与她计较,她刚到这里,年龄又小,还不通道理。”
乌云珠柔顺的笑了笑,才知道这女子是博果尔新纳的福晋,也是太后的侄女,难怪太后虽脸上责怪,眼中却含着笑意,想来嘴上也不过是走个场面说说罢了。
只是刚刚这女子说的夸赞话,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她暗暗扫了在场众嫔妃的表情,虽然大家面上不显,但因着皇上对自己的恩宠,向来见不得自己的好。如今那女子一句话又戳到了众人的恨事,只是说到容貌,这话出自一位真正的天姿国色美人口中,实在让被夸人觉得羞愧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