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陆小凤忽而凝眸望定了他,眼中深深浅浅的,不知是什么在流动。
然后他唇角一扬,便是一抹令人熟悉到极致的微笑。
“花满楼果然是花满楼。”
只有你,大概是谁也无法冒充的。
心中大定之后,陆小凤便觉得往日笼罩在胸腔之间的那股阴霾便似被阳光驱散了一般,他忽然抬头看向天空,忍不住大笑了几声。
见到此情此景,林渊的忧虑也因此消减了不少。
无论如何,看这情形,接下来大概就只要对付一个人了。
而花满楼听着陆小凤爽朗的笑声,也不禁侧了侧头,温润一笑。
但他却忘了一件事,陆小凤有时兴致上来了,是会高歌一曲的。
但他显然唱得不怎么好听,至少比花满楼平时听到的歌声要差得多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他唱来唱去就是这么几句,也不知道要改一下。
“这词虽未听过,但也不错。”花满楼终于无奈道:“只是你又何必一直唱这两句?”
陆小凤得意地笑了笑,道:“这可是江南名妓梦樱蝶姑娘自己作的一首词,词是新的人也是美的,所以我听过以后就记了下来。”
花满楼刚想说什么,却忽然觉得心底有一丝惊叹响起,接下来,便是重重寒意遍布全身。
他侧了侧头,在心底问道:林渊?
但他并没有得到回应,在听到那个名妓的名字之后,林渊的安静接近于诡异的沉默。
花满楼大概不知道的是,若是现在让他使用自己的身体,那么林渊现在的表情大概就像是被人从头上狠狠砍了一刀似的然后再狠狠揍上几拳似的。
倾心相谈
花满楼虽然心中奇怪,但却也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开口相问的好时机。于是他便沉了声,上前几步,问了问陆小凤之后发生的事。
陆小凤眉头一挑,唇角边却是带了几分苦涩的笑意。
阎铁珊是死了,可是霍天青却还活着。
他不但活着,而且还约了陆小凤日出时分与他决斗。
而跟这样的一个人决斗,绝不是什么可以等闲视之的事。
花满楼几乎可以肯定,陆小凤注定是要有一场无眠之夜了。
但即便如此,他却仍是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开口劝慰道:“如果你想赢,最好还是早些去休息。”
陆小凤今天已经与人斗过了一场,虽未受伤,但也损耗了一定的精气神。
而对于一个即将赶赴决斗的人,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陆小凤幽幽一叹,做足了腔调,然后忽而淡淡一笑,道:“可你知道我是睡不着的。”
花满楼摇了摇头,说道:“那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陆小凤又哼了哼方才的小调,眉宇间隐隐浮选出一层风流笑意。
然后他看向花满楼,神采飞扬地说道:“既然刚刚提到了那位江南名妓,那不如就带你去她那边喝花酒好了。”
“也好。”花满楼心中一动,面上便是一丝云淡风轻的微笑如月华清辉流泻于尘世。
陆小凤笑道:“那我们就一个时辰之后在涟翠阁见面吧。”
花满楼点了点头,然后便听着他渐行渐远,逐渐消失于远处。
这种时候,他总是需要一个人独处的。
荷花池的香气芬芬郁郁,却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缭绕在鼻间却似乎又是另一种诡异。暮风凉凉无尽,吹在身上却似乎有绵绵不绝的寒意侵袭而来。
虽不知为何,花满楼心中却是隐隐不安。
这或许是跟住在心底的某个人的内心波动有关,亦或许,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帷幕背后辗转起落,悄然无息地推动着一切。
他便也跟着走了出去,不过慢了几分,只是走了一会儿,花满楼忽然微微一笑,道:“你认识这个女人?”
【并不认识。】林渊淡漠的话语中似是罕见地含了几分无奈,【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可你的反应却不像是第一次听到。”花满楼宁淡若水的笑容中却是含上了几分疑惑,“你的出现,莫非和这个女人有关?”
【没有她,我也一样会出现。】林渊的声音销金断玉似的在脑海中回响着,【但是有了她,我离开的日子便会晚一点。】
“你要离开?”花满楼垂了垂无神的眼睛,连重新迈动的步伐都微微顿了一下。
【你莫非以为我会一直待下去?】林渊不疾不徐道,话语中难得地带上了一抹柔和的笑意,【我走了,你的身体会好一点,人也该高兴一点。】
“但你在的时候,我也并没有不高兴。”花满楼继续不急不慢地走着,缕缕暮光洒在他身上,恰似织就了一层柔滑无比锦缎。
【那也许是因为我在的时候,你能看到更多东西。】林渊说完这句话,便有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落在识海之中。
旁人虽不知花满楼先前说的那句话意为如何,但他却可以察觉到对方似乎是可以在他加持明目状态的时候,看到些许东西。无论多少,无论深浅,那都已经足够他回味一生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他必然是不希望自己离去的。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感恩和情谊。再宽宏博大的人都不会希望有人和自己共享一个身体,除非他能得到自己以前所得不到的东西。
花满楼淡淡一笑,道:“你似乎考虑得很周全,可好像却忘记了你自己。”
【有时考虑事情若把自己加进去,那便很难看得清楚了。】林渊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人都喜欢用过这个句子。我想那一定不是没有理由的。】
花满楼忽然收起了笑容,眉宇间含上了几分忧虑之色,却是如水雾般淡淡化开。
“很多人以为他们看得清,但却不知看不清也有看不清的乐处。”
林渊默然不语,如一潭寒水映着亘古的沉默。
花满楼淡淡道:
“我虽不知你是谁,却隐隐觉得,你有意脱离世间,但却真正无法做到独然于世。”
【独然于世?你未免把我抬得太高。】林渊忽然笑了,可话语中似有一缕暗愁深蕴其中,如盛日之下的阴影,【我曾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让自己陷进去,可到最后也不过证明自己其实是个笨蛋。】
花满楼疑惑道:“笨蛋?”
【不但是个笨蛋,还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林渊像是回忆起了那两段失恋时被重重暗霾笼罩的岁月,像是笑得无比讽刺地说道,【后来有一天我忽然觉得,做个笨蛋一点都不舒服,甚至不如做个混蛋舒服多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我可见过不少活得很不舒服的混蛋。”
除此以外,他还见过不少活得开心自在的笨蛋,而且他们每个都比那些自诩聪明的人要快乐多了。
林渊淡淡道:【那一定是他们做混蛋的方式不对。】
做个铁石心肠的混蛋,总会比多愁善感的笨蛋要更好些。
可惜,目前这两种,他都难以做到。
话音一落,花满楼唇边的笑意却越发深了。
而林渊却忽然闭了嘴,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于是走了一会儿,花满楼便一抬眸,疑惑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今晚对你说的话似乎太多了一点。】林渊略有些无奈地说道。
他总是很克制自己与任务目标交心相谈的欲望,因为这种欲望实在太容易失控,如一道幽幽的小火苗似的,看似微弱,却难以扑灭,让风稍稍一吹,便有燎原之势。
花满楼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说。
只是走着走着,便到了涟翠阁门前。阁楼面前笑语连连,娇媚入骨,声声入耳,颇有撩人心动之意。
他正要上前相问,却听得心底一句话像是被挤牙膏一般挤了出来。【我想……我……已经看到那个女人了。】
涟翠阁二楼一名女子倚栏而望,眼似杏仁,目横秋波。那一双勾人的眼睛涂了黑如焦炭的眼影,睫毛如鸦羽一般飘动风中,颇有扎眼之势。唇油涂于丰满的唇上,远远望去便会反射出碎金般星星点点的光。
她的朝天髻安了纯白如家禽翅羽的毛做头饰,又带了条粉红蕾丝发带,脖颈间戴着一条翡翠黑珍珠项链,耳环却是白玉打造的心形坠子,身上穿着一袭大红色明艳如霞的袍子,肩膀上却是着各色各样的闪光小亮点,周身还有点缀着缕缕绒毛。
远远望去颇有令人一见难忘之感,便如是一只戴着金链子的红毛鸡昂首挺胸地坐在二楼,极目远眺。
楼阁深处(捉虫)
花满楼在阁楼不远处稍作停留了一会儿,听着身边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那些娇媚酥骨的女声,唇角微微一扬,笑道:“其实我很少为自己看不见而难过。”
【那么你现在是觉得难过了?】林渊淡淡道。
“有一点吧。”花满楼拍了拍手中折扇,清浅一笑道,“因为你的反应,我倒是对这位姑娘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