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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乍泄 (JAU)


  吧台的三个人又齐齐转脸看向康如意,康如意却还是一脸阴灰,不敢相信又带着怨气委屈,他们暂时判断不出情况,场面保持安静。
  那男人走过来,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康如意也回些他们听不懂的话,扑克着急起来,站起来跟男人用英语说话:“说点我们听得懂的。”
  男人看他一眼,没理他,继续跟康如意对话。康如意语气强烈起来,男人吼了一声,拍了一下桌子。
  这下,另外三个人都站起来,看着男人,出声喝止,扑克伸手推了一下他,男人看看他们,又说了一句什么,转身离开。
  “谁啊?”扑克很不爽地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
  “……我前夫……”康如意苦笑了一下,“法律上来讲,我还没跟他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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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一粟次日晚上还是在酒吧消磨时间,听新郎说康如意和扑克吵架了。认真说,也不能叫吵架,只是扑克跟康如意发了火,让康如意表个态,康如意说不关他的事,扑克就气冲冲出去了,一天没见人。康如意的前夫回来,说是解决了债务的问题,想让她回到他身边。
  陶一粟听完,看着今晚做事特别卖力的康如意,没说什么,喝了口柠檬水。
  “这里的柠檬水是推荐吗?”陶一粟旁边来了个男人坐下,看年龄四十上下,高加索人,坐着也能看出很高,体态很直,随意地靠着吧台,却不拱肩篓背。头发梳的规整,眼睛蓝绿色。一种花花公子的笑容,像是方木司的进阶版,少了轻佻,世故得多。鬓角干净,眉毛修得整齐,牛津腔。男人用大拇指抵着下巴,露出他昂贵的手表,和一圈暗褐色的珠子,以及修得干净的指甲。白衬衣开了两个纽扣,袖子卷起来,身上有带着点酒味和皮革的香水味,丁青说,这种香味肯定是人为的。
  “不知道。”陶一粟摇摇头,想转回去看康如意,那人却朝他伸出手:“我们见过,我是Roy Shackford。”
  陶一粟平静地看着他,用眼神传达“我该认识你吗”。
  “你救过我的命。”男人笑起来。
  陶一粟仔细看着男人的脸,想起来了,那个爱干净的人质。“哦……”然后愣愣地跟他握了握手。
  “或者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男人突然和煦温柔起来,说起中文,浪荡的形象一扫而去,眉眼也亲切起来,整个人少了很多攻击性。要不是陶一粟眼睁睁地看着这种变化,还以为男人换了张脸。
  陶一粟没怎么这种见什么人出什么牌的社交家,所以很容易地慢慢放下戒备:“你会说中文。”
  “是啊。”男人笑着,“我爷爷在中国大使馆工作过一段时间,我小时候跟在他身边,后来回去,也有老师教。”
  陶一粟点点头:“噢。那你中文名叫什么?”
  “秦大小。”
  “啊?”陶一粟笑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人浅笑着点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他举起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不是好听的名字,也许还有点奇怪……但是我爷爷非常喜欢这种辩证玄学的东西,就是你们说的……嗯……太极。”
  陶一粟诧异:“那你应该叫秦阴阳啊。”
  秦先生准确地把握住了这个梗,摇着头笑起来。
  “你来出差?”陶一粟代行职责,把酒水单递给秦先生。
  秦先生道了谢,点点头:“我听年先生提过你没有公事的时候常来这里,正好我从纽约来清迈,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遇到你。既然这么有缘分,不如赏光让我请你吃顿饭?正好报答一下你的恩情。”
  陶一粟摆了摆手:“别别,工作而已。”
  秦先生低低眼,也不坚持:“也对,请酒喝更方便。”说着让陶一粟点酒。
  陶一粟觉得秦先生人不错,再拒绝怕不给人面子,所以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严先生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断断续续……十年了吧。”
  “那严先生一定很熟悉旁边的市场?”秦先生猜测,毕竟那市场离酒吧很近。
  陶一粟点点头:“嗯,我过来的时候一般走那条路。”
  “太好了,”秦先生凑近一点,“我一直想逛逛那里,却又觉得不好走,严先生方不方便带我转一转?”
  “呃……”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陶一粟才懒得搞这种社交活动,他又不爱交朋友。可是他现在没任务在清迈休息,又十分熟路,还一起笑过人家的名字……“什么时候呢?我可能马上要走了。”
  “新的任务吗?”秦先生转移了话题。
  “不是……”陶一粟想了想又改口,“是。”再为口误解释一下,“我不应该聊这个。”
  “啊。”秦先生解人意地点点头,眼睛看着陶一粟,一声‘啊’似有弦外音。陶一粟在他眼神里若无其事地别过脸。
  秦先生喝完了自己的酒:“那,后会有缘了。严先生。”
  陶一粟跟他道了别。坐着继续喝酒,他看着康如意,康如意看着门。
  扑克和几个拳场的人走了进来,看见了康如意,却装作没看见。他们跟陶一粟打了招呼,坐在了后面的卡座里,招呼陶一粟过去,陶一粟摇摇头,示意自己等一会儿再过去。
  陶一粟安静地坐着喝酒,康如意在犹豫了很久之后,果然过来找他。她坐在吧台里面的凳子上,一句话不说,发着呆,陶一粟看着她。有个女人走过来,递了张纸条给康如意,康如意看了一眼,起身走近乐队,递给了他们。乐队便开始唱一首叫《The ecstacy once told》的歌,贝斯小哥的声音唱女声部分还挺阴柔的。
  康如意回来,她给陶一粟续了杯,又拿出个酒杯给自己倒酒,仰头一口喝下。
  陶一粟看着她,没说话。
  康如意灌完,脸通红,扭头听了一会儿乐队的歌,突然转向陶一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们不能在一起吗?”
  陶一粟没想到谈话是这个方向,他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什么?”
  康如意低头喉头动了几下,再次抬起头,眼睛里有泪又有光:“我们在一起吧,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一起走吧……”
  陶一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康如意便渐渐低下头,颓然地在吧台内侧的椅子上坐下,垂着头,一手扶着酒瓶,一手扶着酒杯。
  陶一粟舔了下嘴唇,叹口气:“我大概知道了,我现在知道了……”
  康如意抬头看他。
  陶一粟跟她对视:“你想跟我在一起,因为我看起来,乱七八糟一塌糊涂,没什么希望,辜负过很多人……”
  康如意脸更红了,她有些紧张地张张嘴,想说什么。
  陶一粟笑了一下:“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我只是在想,你倾向于喜欢一个破碎的人,是为了掩盖你自己的一些问题。可是,两个破碎的人没办法只靠互相取暖就能修补对方,你修不了我,我也补不了你……”陶一粟顿了一下,“我是一个很胆小又无知的人,时时刻刻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的那种。因为我从小就被教育做正确的事,在事情变得复杂以后,我很难决然地选择,事后再坦然地承受。
  在我有机会离开的时候,我没敢离开。我在人生里一直输,我总需要点地方能赢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所以我逃向了战场,即便我一边厌恶做那些事的自己,也好过回到家乡,悲天悯人,知道找不回以前的生活还困在里面,看什么都活在过去……为了逃避责任,我逃向严家,这样我就是个受害者,他们逼我做的选择,他们逼我失去了一切,我就不用把这些怪到自己身上了……”
  陶一粟叹了口气,眼睛看着他的酒:“但是这样不行的,喜怒和哀乐,我还是要自己来过,甩不到任何人身上……二十岁的时候,我觉得打仗是我唯一会做的事,所以我去了,现在三十岁,我发现那真的是我唯一会做的事了。
  所以二十一岁晚不晚?不知道。现在晚不晚?不知道。我还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我已经不在意了。太多事都不在我掌握,至于会到哪一步,我也不该担忧。
  我做了个决定,我打算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很爱他,我愿意看在他的面子上,好好对自己。不过他救不了我,我自己来决定。或许这次我做了正确的事,或许没有,我不知道,但说实话,不论结果,我知道我不会后悔。即便后悔又怎么样呢?后悔有什么好怕的呢?
  你也一样。你可以选的。你不必因为看轻自己而选择我,或者更糟糕,选那个人渣。你喜欢一个人,又觉得恐惧。可是……你现在能选,”陶一粟扭头看了一眼扑克,“而且他还在……以前有个人跟我说过一句话,等我真正敢做,都过去十来年了。你比我勇敢,你比我聪明,或许你可以试试。
  如果有一天能回家,千万别害怕。”
  康如意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不知来处的感慨,避事就感的随想,他垂着头出神,不悲也不喜,抬起头安抚性地笑了一下,康如意才发现自己的手有点抖。她跟陶一粟一起沉默着,没什么可炫耀的人聊起人生,最后不是酒就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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