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片场,剧组人人神色平常。途中遇到肖钰铭,两人亦同往常一般,淡淡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只有安雅拧起两道好看秀眉,看到褚浔后,鼓起腮帮忿忿道:“容哥,有人开始耍贱招了!”
褚浔失笑:“别这样说。其实他还好。”顿一顿,又解释道:“圈子里,这点手段很正常。”
安雅也知褚浔所言非虚,撇撇嘴角,没再多说。
这一日拍摄正常进行。只在下午,褚浔临时接到剧组通知,接下来两场戏要改剧本。那两场均是与肖钰铭的对手戏。修改过后,剧情、台词,乃至镜头切换,俱明显向肖钰铭倾斜。
褚浔隐隐不悦,但也并不意外。而且既已决定安心赚学费,他便不愿主动挑起事端。草草看一眼递到手中的几页剧本,褚浔点头答应下来。
导演明显松一口气,大声催促工作人员抓紧布景。
褚浔只想尽快拍完。再与肖钰铭对戏,便有意收敛气场,专注做配烘托他。这样一来,果然顺利非常。剧组提早一小时收工,人人喜笑颜开。肖钰铭离开片场时,也特意走来跟褚浔道别,爽朗笑道:“只要褚老师正常发挥,咱们剧组便所向无敌了。”
安雅对着肖钰铭背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晚间导演去褚浔房间,满面内疚,对他说:“对不住。”
褚浔愕然,旋即摇头说:“没什么。改的,还算好。”的确还算好,至少贺芳流的闪光点,还未尽数删除。
导演面色仍未缓解,“至多改到这一步。我是导演。只要我还在剧组,就不会任由他们乱来。”
可惜在剧组中,真正掌控话语权的,从来不是导演。更何况,还是非嫡系出身的外援导演。
两周后,全剧演员接到完整修改后的剧本。褚浔将剧本从头翻到尾,压抑多日的怒火,砰然在胸口炸裂。
他可以作配,可以尽最大努力去衬托主演。但身为演员,他无法忍受自己钟爱的人物,被肆意涂改到面目全非。这哪里还是叫他一见倾心的贺芳流。盲目、冲动,毫无人性。连贺芳流对弟弟隐秘而厚重的亲情,也被粗暴砍断。一部优秀的剧集,即便有特定的人要捧,也不应以牺牲整部剧为代价。更不应让那些卑劣手段,祸及剧中人物。
褚浔粗暴拉开`房门,抓着剧本大步往导演房间去。安雅半路跟上他,絮絮向他汇报消息,“制片、监制,还有那个姓肖的,都在二楼小会议室。吵得很凶。其他人都被赶出来了……”褚浔停住,深呼吸一下,推一推安雅,“你先回房间。”转头往会议室去。
二楼会议室房门紧闭。推开一条缝隙,恰好听到导演在讲:“……既然这样,那我退出!”
褚浔心脏突然下沉,手掌用力,大声将门板推开。
满室吵嚷瞬间停歇。
褚浔走进去,将手中剧本扔在会议桌上,静了片瞬,道“我也退出。”一个剧组,争执到要中途撤换导演,实在已无法令人信任。
肖钰铭猛然站起身,“什么?!”
制片脸色愈发阴沉,先安抚肖钰铭道:“稍安勿躁。”又转过头来看了褚浔一阵,缓缓开口说:“退出当然也是一个选择。但本着为每个演员负责的态度,我还是要提醒褚先生,最好再回去认真看一看,当初与剧组签订的合同条款。”
心脏瞬时坠入谷底。褚浔依稀想起来,在密密麻麻的合同条款中,似乎的确有一条注明,艺人若违约退出,需按双倍片酬赔偿剧组损失。
他拍戏那几年,一切经济事物,都由云天为他处理妥当。回归后拍《侵蚀》,叶导对他关照有加。这些琐碎繁杂的合同文书,他何曾认真留意过。
褚浔面庞苍白,许多话堵在喉咙,再也无法出口。
肖钰铭察觉出端倪,登时放下心来。他后仰在椅背上,斜睨着褚浔,笑嘻嘻道:“都快要拍过一半了。褚老师何必再折腾?再说了,您当年不还抢过别人的戏。改一改剧本而已,至于这样大的反应吗?”
褚浔猛然扭头怒目而视,“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肖钰铭沉下面孔,冷笑两声,“你敢说你出道的那部剧,不是从别人手中抢来的?”
褚浔出道的首部电视剧,是出演大型古装剧《金戈盛世》男二号。该剧由知名导演邵建安执导,沈蔚风担纲主演,创下当年收拾冠军。褚浔亦凭借出色演出,一举在圈中打响名号。而他拿到的角色,原定是由薛睿出演。
褚浔呼吸急促。脚下微微晃了晃,似乎要站立不稳。
肖钰铭正中要害,还要乘胜追击,“人哪,不信报应是不行的。总是一心要占便宜,也是不行的。既然做下过孽事,就要有被反噬的准备。”
“……钰铭,少说两句吧。”不知是谁打断了肖钰铭。那叽叽喳喳的噪音,终于消失了。
褚浔僵立在会议桌前,仿佛一尊失去生命的雕像。四周的人彼此看了看,起身陆续走出去。有人拍了拍褚浔肩膀,他也未看清是谁。待人都走`光,褚浔喘出卡在胸腔的那口气,拉开一张椅子,慢慢坐下去。
“既然做下过孽事,就要有被反噬的准备。”
“你敢说你出道的那部剧,不是从别人手中抢来的?”
肖钰铭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放。褚浔一手撑住额头,脑后一根神经砰砰跳动,头痛欲裂。
肖钰铭居心不良,话也讲得足够难听。但这些话,或许,或许也确有几分道理……
手机突兀地响起来。褚浔全身无力,等到将要挂断,才勉强接起来。
贴着话筒,便听到傅惊辰柔声道:“容容,回来吧。”
简简单单几个字,便仿佛今日发生的所有,都已在他意料之中。
褚浔周身颤抖,先前被迫封冻的怒火,岩浆一样喷薄而出,“傅惊辰,”他几近咬牙切齿,便似把方才的愤懑,都发泄在这一通电话中,“你是不是以为,离了你,我便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第81章 81
电话那边一时安静。片刻之后,傅惊辰的声音重又响起,“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会那样想。我明白,容容是都很棒。”言语间似有无奈,语气却仍是清清淡淡的滋味。便好似褚浔的愤怒,只是在无理取闹。
“当然没有?”褚浔握紧拳头,用力锤击桌面。旁人的羞辱,只会让他难堪。想到傅惊辰或许也会轻视自己,哪怕只有微渺到近乎于零的可能,都足够令褚浔恼羞成怒。便如被至亲当胸扎下一把刀,痛到丧失理智。褚浔口不择言,“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告诉我你在做什么?还不是在急急忙忙要看我笑话!”
“容容!”傅惊辰陡然提高音量,口吻分外严肃,甚至隐隐透出些微怒意,“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从来没有!你有多优秀、多努力,我一直都看在眼里。”
褚浔喉头滚动。他讲完那番话,自己亦觉出过分。声带被一股酸涩气流冲击,一时再开不了口。许久方哑声道:“你既这样讲,以后我的事,你都不要再插手……如果我当真那样优秀,悦影这点伎俩,根本无法击垮我。”
傅惊辰忙道:“这完全是两回事……”
“对我而言是一回事!”褚浔语调尖锐不容反驳,“我不想演的每一部戏,都有你在背后操纵。就好像我全无主见,只是受人控制的木偶。”静默在话筒中蔓延开来。褚浔依稀似听到波动不稳的喘息声。他强迫自己忽略掉那微弱声音,愈加强硬道:“而且……抢过别人一部戏已经够了。今后若再被人误会与影帝抢男友。我当不起。”话音乍落,通话立时切断。
傅惊辰眉心紧皱,闭眼调息片刻,慢慢将话筒自耳边移开。
余怀远忙坐正身体,上身微微前倾,“怎么样?褚容答应了吗?”
傅惊辰放回话筒,食指与拇指用力揉`捏鼻梁,轻微摇一摇头。
余怀远对此并不意外,耸一耸肩道:“也在意料之中。他那副脾气,不就是这样。”上次傅惊辰劝说褚容解约失败,余怀远便料到会有这一日。他总归做过褚容几年经纪人,深知那青年一旦认了死理,会叫人有多么崩溃。重逢后褚容脾气似有所收敛。但在余怀远看来,那不过是经受岁月打磨造就的成熟表象。至于内里的性情,并不会轻易改变。
傅惊辰一径沉默,将手边一只文件夹,反复打开又合起。他面上神色如常,重复的刻板动作,却无疑透出明显的焦躁。余怀远猜测,方才褚容在电话里,定然讲了极伤人的话。
暗叹一声,余怀远出言宽慰,“你也不必太担心。悦影请褚容出演《踏歌行》,是为借势炒红肖钰铭,并非特意要与褚容为难。褚容若能看得开,马马虎虎将这部戏应付过去,剧组也不会太过分。毕竟,悦影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公司。”
悦影的用意并不隐晦。褚容淡出多年,先时也只留下两部剧集、半部电影。但他展露于荧幕的鲜活灵气,并未被时光淹没,反倒时时被人赞叹怀念,于不知不觉间,成就了一段演艺传奇。如今褚容重又归来,复出的第一影片,便是主演叶导精心打磨多年的力作。其天资之盛可见一斑。虽也有许多人观望犹豫。怀疑时隔六年,加之容貌有损,褚容的灵气已所剩无几。但无论演技究竟如何,一旦《侵蚀》上映,褚容便注定又会被推上娱乐圈的风口浪尖。如此一来,若能在《踏歌行》中压过褚容,再辅以花样繁多的营销手法,肖钰铭便可踩着褚容肩膀,从容跨入一线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