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浔犹自道歉,“对不起……”
傅惊辰摇头止住他,“容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今天特意赶过了,也并不是要责备你。”斟酌片刻,继续道:“悦影一贯的行事方式,当年你应该也有所耳闻。这家公司对待非签约艺人,一向都不够友好。”
傅惊辰讲到这里,褚浔豁然醒悟。当年出道不久,确实曾听某位副导演无意提起,云天、悦影、瀚星,三家公司势均力敌、各有所长,其中作风最霸道的,非悦影莫属。那位副导演更直言,其他公司的艺人除非命格够硬,最好都不要接悦影的戏。不然到了宣传期,总要被活生生扒下一层皮。
褚浔放下心来。他笑一笑,不甚在意道:“对云天不会有影响吗?那就好。”
傅惊辰眉心皱得更紧,“那就好?”
“嗯……我只管安心拍戏。他们能对我怎么样?小辰哥你……你也不必担心的。”
“能对你怎么样?”傅惊辰只觉自己鸡同鸭讲,严厉瞪一眼褚浔,“悦影为捧红自家艺人,向来不怕将事做绝。何况这部戏的男主角,还是悦影董事长的私生子。出道四年,一直在二线徘徊。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依仗这部剧窜到一线的。你落在他们手里,还能有什么好处?”
褚浔眼中忽地窜起亮光,“私生子?肖钰铭居然是私生子?”
傅惊辰嘴角微微抽动。一时间,只觉得褚浔果然从未便过,还如过去一般可爱。但太过可爱了,活似从未长大,又着实惹人头痛。他干脆不再多言,走到房间深处,直接拖起褚浔还未及打开的行李箱。
褚浔还在震惊于肖钰铭的私生子身份。傅惊辰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他才醒过神,匆忙追上去,“不行不行。我签过合同的。不可以擅自毁约。”
傅惊辰去拧门锁,“合同由云天法务部处理。你不用操心。”
褚浔当真有些急了,伸手抓住拉杆,“可我不想毁约。我很喜欢这个角色!”
自接到剧本至开拍,虽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褚浔已将剧本反复研读数遍。为贴合古人仪态,还情京剧社的角儿指点过身段。他已为贺芳流做足准备,并未想过要半途而废。
傅惊辰回头看住褚浔,神情不容拒绝,“容容,你想演戏,我会有更出色、更丰满的角色给你。这一部,不可以。”
他说完便拧开门,完全不想再与褚浔沟通的姿态。
褚浔的性情从来不够和顺。在外面这些年,也只够磨平他最外面一层棱角。况且以他如今的状态,每一个遇上的角色,都有可能是最后一个。他又怎会舍得放弃?
褚浔抬手牢牢按住门板,也沉下声道:“我的事,我自己做主。我就要演这一部!”
傅惊辰的手掌握紧门锁,指节因过于用力而泛白。他与褚浔对视。两人的眼底,俱都火光四溅。许久之后,傅惊辰合起眼睛深呼吸,而后又张开眼,竭力缓下语气,“容容,你还是太年轻。或许仍然想不到,圈子里有些手段,会有多么龌龊……”
“哈,我会想不到?”褚浔突兀地发出一声笑,尖锐刺耳,仿佛讥讽,“你真的以为,我还是十九二十岁、那个天真又愚蠢的容容吗?离开C城这些年,我还有什么没有见识过?”
被毁去容貌、夺走尊严,在社会底层挣扎讨过生活的人,还能有什么龌龊没有见过?
褚浔唇边的笑,慢慢勾勒出苦涩的纹路,“我只怕见过的太多,讲出来都要吓坏你。我的二少爷。”
傅惊辰面孔褪尽血色。那声嘲讽般的“二少爷”,如沸沸扬扬的大雪,覆盖扑灭他眼中的火光。他顿时通体生寒。整个人都似被冻僵。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褚浔终归见不得傅惊辰伤心。且他心头清明,傅惊辰特意走这一趟,总是为了他好。虽然这份好意,褚浔并不愿再领受。
“小辰哥,我真心想做的事,从来都不会放弃。这一点,你也是了解的吧。”
傅惊辰嘴唇微微翕动。
褚浔笑一笑,道:“虽然我也清楚,这不是个好习惯……很多时候,会让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褚浔用目光抚摸傅惊辰脸庞,那眼神温柔而凄凉,就如那段燃烧作灰烬的爱情,“可是不试一试的话,又怎么能让自己死心呢?所以,我只能道声抱歉。踏歌行这部剧,我还是会演下去。”
身为演员,表演以外的事,他都不想关心,也无需关心。只要可以享受表演的过程,他便已无比欢喜。
僵硬的身体恢复知觉。从四肢百骸,传导过阵阵更深刻的刺痛。傅惊辰迎着褚浔的目光,只能轻轻唤他的名字,“容容……”似是恳求,又似乎,是明知将要彻底失去的痛苦。
褚浔从傅惊辰手中拿过行李箱。他仍然笑着,像一个成熟的男人那样,主动与傅惊辰道别,“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不如,今天就聊到这里吧。还有……”他转开头,让视线自傅惊辰苍白的面孔移开,“以后如非必要,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没有人移动。没有人开口。也许已过去半日,房门终于被打开,又被轻轻关起。
褚浔松开手,行李箱跌在地上。他头也不回,快走几步扑在床上,将面庞深埋进被褥里。
第77章 77
《踏歌行》的剧本,脱胎于一部爆红的网络长篇玄幻武侠小说。三年前悦影购入版权。经过多年筹备,今年作为悦影的重点项目隆重推出。全剧总投资约一亿两千万。为精益求精,悦影特意在清河影视城搭建了崭新的摄影棚。棚拍结束,剧组还会去全国多地实景拍摄。若到时条件允许,制片更有意想去国外拍一部分外景。
开机两日后,褚浔切实放下心,相信自己接下《踏歌行》的决定并未做错。那日他姿态强硬,不容分说拒绝了傅惊辰的要求。事后也曾认真思索,可是自己受情绪牵连,未能客观考量傅惊辰的建议。这几日拍摄所见,导演、监制、跟组编剧,以及对手演员,都极为专业认真。是要做一部好剧的态度。褚浔暗觉庆幸。他的戏份吃重,拍摄场次仅次于男主,且要配合其他演员的摄制进度,需要在剧组待足五个月。合作的同事如此省心。这五个月,想来应是一段愉悦时光。
褚浔的第一场戏,是贺芳流乔装改扮作书生。在一所寺庙的桃林中,与沦落娼籍的官家小姐婉秋,无意间碰上了面。
那场戏,褚浔的戏服是一套素净儒衫。长发只松松挽一个发髻。腰配竹笛,手执折扇。活脱脱一位长身玉立的潇洒的儒生。
褚浔面色玉白匀净,略略敷一层粉,便有原著中“面庞细白如新雪”的质感。左脸的伤疤,被化妆师以精妙手法细心遮掩,坐在化妆镜前看过去,竟只余下一条细长痕迹。化妆师再为褚浔勾描眼线、修整眉形。不足半个小时,整个妆面便完成了。
褚浔走出化妆间,被人领着去摄影棚候场。棚内刚刚拍完一场戏。此时正忙着改换布景道具,为下一场做准备。阔大的影棚喧闹嘈杂,充斥着各种杂音。
褚浔慢慢走过去,停在导演身后。身旁有人看到他,点头向他问好。喊了一声“褚老师”,却就突然卡壳,只怔怔看着褚浔。这症状好似会传染。渐渐褚浔的周围,便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导演还在与女二号讲戏。靓丽的女演员双目放光,视线直直略过他落在后面,显然已是神思不属。导演皱起眉来,沉着脸回过去,“怎么回事……”目光扫到褚浔,嘴巴也忽然失去发生能力。但导演毕竟是导演,见过太多绝色佳人。须臾转过神,满面激动拍拍褚浔肩膀,不住感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坚持肯定没错!贺芳流非你莫属!”
按《踏歌行》原作者的设定,贺芳流有两大突出特质。一是毒,二是艳。狠毒乖戾六亲不认;无双美色艳绝天下。四年前原著尚在连载。贺芳流甫一出场,便收获粉丝无数。直至连载结束,这个角色的人气,几乎与男主不相上下。
当年原作者售出《踏歌行》影视改编权,粉丝们哀鸿遍野场,唱衰声连成一片。原因无他,放眼圈中,适合贺芳流的演员根本找不出一个。这样特性鲜明而夸张的人物,似乎便应只属于二次元。只有想象才配得上他的美与狠。真人化只会消减想象的美感。
恰在剧组为寻找合适人选焦头烂额时,褚浔复出了。
导演的激动一时半会儿难以自抑,放声大笑一阵,又不住来来回回打量褚浔,“绝了。真是绝了!就算让原作者看,他肯定也会说,你就是他书里走出来的贺芳流!”
褚浔淡淡笑了笑,没有太多情绪波动。他抬手比了下自己左脸的伤疤,道:“这个……没有问题吗?我怕原著粉丝会不接受。”
为迁就褚浔的外形,贺芳流的完美无缺的脸蛋不得不做出牺牲,在剧本设定中,也在左脸多了一道细长伤疤。
导演用力摆手,打包票道:“放心吧。只要颜值够用,这在书粉眼里,就是更上一层的残缺美!”
“对对对,就是残缺美!完全不影响美貌度!!”导演身后的女二号安雅跳出来,双手合十放于胸前,向褚浔星星眼道:“天啊!一想到要在剧里跟这么~~俊美的褚老师谈恋爱,我的心脏都要扑通扑通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