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怀远绕到褚浔身前,矮身盯住他双眼,“没有谁的努力应该被平白浪费。你的团队、你的同事,为助你拿到角色,每个人都竭尽所能。眼看成功在即,你却要将大家一起收获的果实甩手扔掉。你认真想一想,你对不对得起他们!”
客厅的门被推开。余怀远情绪激动未曾留意,直到傅惊辰开口打断他,“够了。你先出去。”
余怀远阴沉脸孔抬起头,看看傅惊辰,再看看褚浔,心知他已失去继续发泄的机会。头一回连傅惊辰的颜面也不给,目不斜视走出客房,大力带上房门。
傅惊辰在门边停一停,慢慢走过去。他看到褚浔垂着头,面上仿佛无动于衷,交叠的双手却青筋突起。傅惊辰确定,褚浔说要放弃角色并非出于本意。略作犹豫,傅惊辰抬手轻拍褚浔肩膀,“他这两日情绪不太好。别与他计较。”
感觉到褚浔肩部肌肉绷紧,傅惊辰移开手。
褚浔抿一下嘴唇,“……是我的错。他即便骂我也是应该的。”
傅惊辰坐到对面沙发上,问:“当真要放弃?”
褚浔沉默片刻,点头,“……嗯。”
傅惊辰微微叹气,身体前倾手肘撑在两侧膝盖,十指下意识交叉,“容容,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褚浔有天赋、有样貌、有人气,如今连专业认同也不缺。但他左脸的伤疤过于严重。傅惊辰先前咨询整形专家,得知那道疤痕的影响很难完全消除。这让褚浔注定无法如一名平常演员般四处试镜寻求角色。他只能花费无数时间等待适合自己的“机缘巧合”出现,再经过制片方加倍的苛刻挑拣,方能最终拿到角色。
这个过程漫长又艰辛。而且在等待之后,亦有可能一无所获。
云天当然可以为褚浔量身打造合适的影片,事实上傅惊辰也在着手准备,但这同样需要时间,效果亦无法预期。
年华正好、前途无量。这是其他青年演员拿到金樽最佳男主提名后可以预期的未来。而褚浔,他的演艺事业最高峰,或许就要永远停留在那里。
褚浔珍惜每一个机会、每一个角色。傅惊辰明白,他不会无缘无故放弃。
褚浔呼吸微乱,皱眉沉思许久,开口低声道:“昨天薛睿找我。他想要这个角色。”
傅惊辰愕然惊住,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登时急怒交加,“薛睿?他竟然找上你!”又难以置信,“可是容容,你便当真要让给他??”
褚浔抬起头,正视傅惊辰“我欠他一份情。理应还他一次。”
傅惊辰捏住眉心,目光纠结,“……你欠他?”
“我欠他,”褚浔肯定道:“《金戈盛世》那部电视剧。若没有薛睿,我的表现不会那样好。”
褚浔十八岁参演《金戈盛世》出道,剧集播出便一炮而红。实际当年褚浔的演技,尚且不及入门新手。进组之初频频NG,拖累剧组整体进度。褚浔纯粹一张白纸,用功都不知自何处入手。大概半月后,副导演交给褚浔几册崭新的剧本。除开正常的剧情、台词,以及简短的表演提示,新剧本更包含详尽的角色分析、情感转变,甚至连具体动作表现都有仔细标注。褚浔欣喜若狂如获至宝,自那以后表现渐入佳境。但在很久之后他才得知,那几册帮他渡过难关的新剧本,竟是来自于薛睿先前所做的功课。
他顶替了薛睿的角色,又利用了他的心血。褚浔那日离开薛睿的公寓后便在反复想,薛睿那时该有多么痛苦。说他亏欠薛睿一份情,实在不过分。
傅惊辰嘴角绷紧做一条直线,“都是多少年的事了……况且薛睿并没有因此损失什么。”
因褚浔的缘故,《金戈盛世》杀青后,云天便为曾薛睿另外安排角色作为补偿。那时傅惊辰还未与薛睿正式相识。至于两人结识以后,薛睿手中的好资源更是源源不断。
褚浔摇摇头,“那是你们两个的情分。他做你的男友那么多年,你照顾他自然理所应当。”傅惊辰心口刺痛。褚浔情绪低沉,淡淡说下去:“可我自己……并没有还过他的情。甚至还将这桩事忘记了。”
“这次拿下的角色,总算有我本人几分功劳。他既然需要……不如,就还给他吧。”
“我知道自己又在任性。对不起公司,也对不起那么多辛苦帮我的同事。我会尽量多接工作,同时减少分红、抽成。公司与各位同仁的损失,我一定全力弥补。”
“小辰哥……”褚浔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初,“你就再成全我一次吧。”
岁月变迁。褚浔内心最柔软的那一块,却仿佛从未改变。
傅惊辰望进褚浔澄澈眼底,伸手握住他一只手掌。褚浔不自觉挣动,傅惊辰只将他攥得更紧,“你的理由我都听到了。现在,容容,我还需要你清楚告诉我:你爱不爱电影?想不想演这个角色?说实话。回答我。”
褚浔几乎条件反射般,“我当然爱电影!也当然想演这个角色!”
傅惊辰放开褚浔的手,站起身,“那好,我明白了。”
褚浔察觉到傅惊辰的决定,急忙也起身道:“傅总……小辰哥,你听我讲……”
“容容,你的理由我已经听得很清楚。不如你现在听我讲一讲。”傅惊辰面对褚浔,目光、神色一如既往温柔亲昵,但他的语气,少有地带上一点严肃,“第一,你从来不欠薛睿的情分。你会出演《金戈盛世》,归根结底仍是公司的安排。新剧本也并非你处心积虑拿到手。若一定要说当初有谁欠了薛睿,那也是云天。与你并无关系。而云天欠下的情,也早已还清。”
傅惊辰不给褚浔机会争辩:“第二,即便你不认同我的第一条结论,你要还个人欠下的人情,也应由完全的个人行为去偿还。你自己也明白,此次通过试镜是公司团队集体努力的成果。用来抵偿私情非但不妥,更会损害公司利益。”
这番话由余怀远来讲尚可勉强承受,同样的意思自傅惊辰口中讲出,褚浔顿时便面红耳赤。
傅惊辰心口又泛起酸酸涩涩的疼。他上前一步握住褚浔肩膀,声音柔和如缠绵春雨:“第三,容容我问你,是电影重要还是薛睿重要?”
褚浔脱口而出,“电影!”
“是云天重要还是薛睿重要?”
“云天!”
“最后……是我重要,还是薛睿重要?”
“当然是……”褚浔戛然而止,懊恼甩开傅惊辰手掌,撇开眼睛,“你……你明知故问。”
傅惊辰轻笑出声,片刻收敛笑容缓声道:“你看,更重要的电影、公司……还有我,都希望你能顺利出演。为什么你偏偏要为不重要的人放弃?”
褚浔一怔,数息过后仿佛终于勘透那层困惑他的迷雾。他低下头,声音细弱:“小辰哥,我……我……”
“不必向我解释。我都明白。”剥开层层表皮,这桩事的内核,仍是源于褚浔对薛睿尚存一份旧日情谊。别人是口蜜腹剑,换到褚浔这里,却是口剑蜜腹。他这副柔软心肠,傅惊辰如何会不了解,“放心,你的心情我也会考虑。但在我与片方沟通之后,无论最终会有怎样的结果,你都要接受。可以吗,容容?”
褚浔抬起头来,郑重道:“好。我接受。”
当天下午,余怀远陪褚浔乘飞机回国。傅惊辰与团队留在美国。
褚浔无比庆幸,他在萌生放弃角色的心思之后,并未自作主张告知制片方,而是第一时间联系云天。这点理智多少挽救了余怀远对褚浔好感度。下飞机后,他终是肯与褚浔讲话了。
褚浔恢复上课,同时工作缠身。广告、专访、综艺,各式各样的活动呼啸扑来,褚浔每日都忙到精神呆滞。晚间收了工,却又睡不着。挂念傅惊辰那边的进展。严重失眠时,褚浔便爬起来修改自己的剧本。那剧本他断断续续一直在写,到现在已改过十数遍。最终定稿后,褚浔将剧本传给叶导请求指点。
不久叶导即回电褚浔,给他一个邮箱地址,笑道:“教你导戏我还可一试。指点剧本我却不是顶级好手。这是初雪的邮箱,专门用来收发剧本的。你若有信心,就请他给你看一看吧。”
初雪!叶导竟然给了他初雪的邮箱!他这样一个菜鸟新手,竟有资格请初雪指导吗??
褚浔捏着早已被挂断的手机,心口砰砰狂跳。他忐忑不安,将初雪的邮箱背到滚瓜烂熟,却不敢输进发送地址。但心中已经生了虫,再也不能安定。
两三天后,褚浔豁出脸面,把自己幼稚、生涩的剧本发给初雪。邮件发出去当日,褚浔一天下来反复查看邮箱。无一例外次次失望。接下来的一周,查看邮箱变作褚浔的日常习惯。
这日褚浔临时加拍一套宣传片。造型师许是偏爱欧式面孔,为褚浔打了偏白的底妆,还给他准备了蓝灰色美瞳,并加深眼窝、修高鼻梁。褚浔从未试过这种风格,起初有所排斥。镜头中效果却非常棒。拍摄结束,工作人员都围在褚浔身边看预览,玩笑问他是不是祖上有欧美人血统。
褚浔看照片中明显有了混血儿感觉的自己,也笑了一笑,打个响指回道:“汉族!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