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惊辰起先还在柔声安慰褚浔。慢慢他便没再讲话,双臂用力到好似铁锁,下颌亦压在褚浔发顶,仿佛还当褚浔是个小孩子,要将他牢牢护在自己胸口。
这样的拥抱会令褚浔感到安全舒适。但他毕竟不再是十二岁的小小少年,与傅惊辰一般高大的身形只能不自然地蜷缩着。褚浔终是耐不住,微微尝试活动手臂。
傅惊辰似是突然惊醒,“对不起……”他道了歉,而后起身打开顶灯。
陡然被强光刺激,褚浔下意识双眼闭合。眼睛尚未张开,感觉自己一双手腕都被傅惊辰轻柔握住。
“只有右边手腕被溅到……其实没什么事,只留下两三个红点。”褚浔睁开眼,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仔细解释,“医生说,过两天这点痕迹也会消失。按时涂一点药膏便好,连包扎也不必。那个……”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褚浔脸孔有点发热,“我的胆子……好像是变小了一些……明明没什么的,还被吓成这样……”还想再说两句,多少找回些颜面。右手腕却感到一丝凉意。褚浔顿时怔愣。便见傅惊辰手忙脚乱,将滴在褚浔手腕的那一颗透明液体匆匆抹去。
褚浔的呼吸变得又轻又急。他全身关节仿若生了锈,卡顿般一点一点抬起头。傅惊辰坐在对面,头部低垂,刘海亦滑落遮住眉眼,这为他隐去大半神情。但褚浔仍然看得清楚,他两侧眼角泛着异样潮红。
褚浔情难自禁,徐徐身手按住他一侧眼尾,“小辰哥……你哭了吗?”为了褚浔,流眼泪了吗?
傅惊辰喉结上下滚动。他突然抓住褚浔的手,遮挡住自己的双眼,“容容,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能保护好你……我……”睫毛扇动,一下又一下刷过褚浔掌心。那触感传递到褚浔心尖。有一点痒,有一点脆弱,还有一点苦涩。便好似傅惊辰流下的眼泪,也滴在了褚浔心上。
第135章 第 135 章
坠落在心口的泪水似乎有温度,让胸膛有一些烫。褚浔动了动手指,傅惊辰下意识将他手掌握得更紧。褚浔便安静下来,待掌心下的那双眼不再有眼泪流淌,方轻轻道:“没事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小辰哥,你真的不必担心。”
褚浔被袭击的消息传回国内,傅惊辰立刻更改航班,火速搭乘私人飞机赶来。心急如焚,十数个小时未合一眼。傅惊辰精力、体力消耗巨大,连惯常优雅得体的仪表都无法保持。头发凌乱,衬衫满是皱褶。当他终于肯抬起头,那双被血丝裹缠的眼睛,亦清晰暴露在灯光下。
完全出于本能,褚浔还未察觉时,心底已涌动起连绵疼惜。或许是多年的牵挂与恋慕使然,褚浔的心理早已被一股强大力量所控制——他见不得傅惊辰伤心难过,不愿他承受任何负面情绪。特别这种负面影响还是来源于他自己。纵使他们已经分开,这股钳制他心灵的力量,也仍旧未能及时消退。
所以当傅惊辰再次张开双臂,褚浔依然没有拒绝。那晚傅惊辰便守在褚浔床边,始终握紧他一只手。褚浔起先还在强撑,不久即困意汹涌沉入熟睡。直到将近第二天中午,方才悠然转醒。一夜酣眠,褚浔醒来神清气爽。昨日那场惊险意外,他也不再过多留意。洗漱完毕,保镖刚好送上午餐。醒后便未见到傅惊辰。褚浔问起,保镖回说傅惊辰仍在与警方沟通。褚浔便安下心,一个人吃完午餐。
昨晚睡得太饱,午休时段丝毫没有倦意。褚浔拿出剧本,继续对照原著完善人物特性。他一旦全心投入,便注意不到时间流逝。转眼来到下午三点多钟。主治医生来到病房,微笑问褚浔:“褚先生,准备好了吗?”
按原定计划,今天下午便要拆去做脸纱布。
褚浔合拢剧本,起身笑道:“准备好了。”
护士将器具推至书桌旁。医生清洁好双手,拿起一把医用剪刀。褚浔不断向门外张望。医生问他:“怎么了?”褚浔坐回去,摇摇头:“……没什么。”
与陪在他身边,看医生为他拆去纱布相比,自然是处理昨天的遇袭事件事件更为紧迫重要。傅惊辰怕是要忙碌一段日子,赶不回来实属正常。
褚浔微合双眼,医生剪开第一层纱布,他脑中还在隐隐约约地想,不知傅惊辰与警方沟通得如何了。
纱布被一层层揭开。当左脸重新感受到空气的气息,褚浔听到医生轻声对他讲:“现在,褚先生可以张开眼睛了。”那话语中,分明有掩藏不住的喜悦。
褚浔至此方觉出紧张。心脏砰砰跳动,令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小心翼翼大开双眼,护士已面带微笑,捧着一面镜子站在他身侧。褚浔深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头去。
病房外突然由远及近,传来奔跑的脚步声。褚浔立刻回头去看。傅惊辰气喘吁吁跑进病房,“容容!”
“小辰哥!”褚浔跳起来,他顾不得再向身边的镜子看一眼,焦急跑到傅惊辰身前,“我……”抬抬起手,仿佛想要遮掩住左脸,又生生忍住,“纱布拆了……我,我有变好看些吗?”
傅惊辰飞快将褚浔两只手都紧紧抓住。他双眼一瞬不瞬定在褚浔左侧面庞,眼中似乎渐渐燃起火光,瞳孔中的光亮得吓人。他神情那般严肃,又久久一言不发。褚浔不免愈发忐忑,勉强笑一笑,挣扎问:“是不是……还是那么难看?”
话音落地,傅惊辰忽然倾身向前。褚浔不及回神,傅惊辰的双唇,已经擦过他的左脸。浅浅淡淡,仿如蜻蜓点水。
褚浔双眼陡然张大。傅惊辰面上终于漾开笑容,眼底光芒化作层层水波。
“不,”他说:“容容是最美丽的天使。”
如同医生所言,褚浔的疤痕只剩一道铅笔划痕般的印记。纤细轻淡,仔细打底遮瑕,即可骗过人类肉眼与专业镜头。
褚浔眸光璀璨,视线无法从镜中自己的脸庞上移开。他在意这张脸,天性如此。用母亲的话讲,褚浔自小便好似小姑娘般“臭美”。当年容貌被毁,即便抛开事业、前途,与褚浔而言也已是身心俱碎。他足足花费一两年时间,才学会接受自己的残缺,学会与那道丑陋疤痕和平共处。但自那以后,褚浔轻易不肯再端详自己的容貌。哪怕回归娱乐圈,每逢要上妆出境,他大多也只闭眼坐在化妆镜前,随便化妆师对他的面孔涂涂抹抹。妆效如何,褚浔鲜少关注——他已懂得要与自身的缺陷和解。只是那些无法消解的伤痛,他终究不愿多看一眼。
镜面反射阳光,让面庞看去更加白亮。褚浔兴致勃勃调整角度,发觉当镜子停在某个特定位置,光线可以完全将脸颊残存的伤疤掩盖掉。褚浔兴奋地小声欢呼,克制不住抬起手,想要碰一碰自己的左脸。
手掌却在中途便被握住。傅惊辰轻笑道:“刚刚才拆掉纱布。最好不要碰它。”
褚浔不服,飞快反驳道:“明明是你先亲了它!”说完褚浔方觉出不妥。傅惊辰已经有失分寸,他却不好再火上浇油。一时面颊绯红,褚浔微抿嘴唇转开头去。
傅惊辰面上红晕更深,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对……对不起……我方才,失礼了……”
褚浔挣开傅惊辰,回身往病房外走,“我去找医生,再问一问注意事项。”他当机立断又匆忙加一句,“不许跟着我!”果然听到傅惊辰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住。褚浔低头偷笑,脚步轻快跑出去。
遵照医嘱度过三日观察期,褚浔与傅惊辰一同乘专机回国。这几日褚浔情绪过于兴奋,每晚都只能睡着几个小时。在飞机上他难得觉出疲惫。十几个钟头航程,除去中途醒来数次补充能量或解决生理需求,竟是一路酣睡至飞机落地。
傅惊辰笑褚浔贪睡好似小猪。褚浔笑容明朗,道:“出事后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心里完全没有负担。小辰哥,我不怕你笑。我现在不止能睡成小猪,我简直飘飘然,恨不得变成云朵飞上天!”
傅惊辰先时还为褚浔高兴,与他一起欢笑。须臾渐渐收敛笑意,仿佛有一片无形阴云压上心头——他心疼褚浔,努力为褚浔找回那些年所失去的荣耀与辉煌。可褚浔曾经遭受的伤害、承受的痛苦,他替代不了,也无法完全体会。换而言之,他亏欠褚浔的,其实永远都还不回去。
傅惊辰亲自送褚浔回公寓。因心底添了几分沉重,途中便不怎么开口讲话。褚浔敏锐察觉到气氛变化,安静侧头看窗外风景。等车子停在公寓楼前,褚浔特意面向傅惊辰,嘴唇向两边咧开露出牙齿,绽放一个极灿烂的笑,“小辰哥,我现在已经是这世上最开心的人了。真的一点点不满足都没有。你也为我开心一些吧!”
无论经受过多少磨难,吞咽过多少苦水,褚浔好似总能自伤痛中重新站立。待雨过天晴,他更会抖落一身沧桑。一如既往明媚欢愉,仿佛从未被伤害过。
傅惊辰心潮起伏,收整情绪展露笑容,轻声应道:“都听你的。”一面讲话,一面倾身靠近褚浔。
褚浔登时如临大敌,后背挺直贴紧椅背,抬手抵住傅惊辰胸口,“喂,不许再亲我!你搞清楚啊,我们已经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