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还是苦笑,不置可否。
“你以前说过,如果我们有一个在年轻的时候就离开了,剩下的人悲伤一天,回忆几个月幸福生活,然后该找下家找下家。替换比忘记容易。你知道的,宝心爱上你,比让她忘掉姜闯容易,你也可以先爱上别人,然后慢慢忘了我。我不在意,真的。我希望你快乐。”
“那时我还太年轻,还不懂得。”沈郁翔轻声说着,低头仔细地啃咬着阿河的手,眼泪一滴滴都落到他手背上。
“还有,我希望你能让宝心幸福。”
翔转开了话题:“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你刚才说了,财产留给你父母,设计留给黎嵩,游戏机给叶子,就给了我点回忆,还让我把它们都忘了,你可真狠。那孩子呢?你给孩子留些什么?”
阿河一时语塞,只能苦笑,他能给孩子们留什么呢?他是他们什么人呢?有什么资格留给他们什么东西呢?
孩子们从小就跟阿河很熟,大部分玩具和衣服都是阿河买的,周末也和他一起玩,自然跟他亲,甚至比喜欢无趣的妈妈更喜欢阿河。但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大人们越发担心,该怎么解释这个奇特的关系。潘小姐是禁止他们向孩子说出真相的,也就一直拖了下来。
头一次质疑这个问题,是孩子们上幼儿园以后,他们渐渐懂了很多事,语言和思维也越来越成熟了。
那天,潘小姐拽着宝心一起接孩子放学,路过超市门口,连个孩子吵着要坐摇摇车,可是碰巧两个大人身上只有一块零钱,安初就懂事地把玩的机会让给了弟弟。摇摇车一遍遍地播放着家族歌,安末边摇边跟着重复:“爸爸的妈妈叫奶奶……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弟弟叫叔叔……”
安初站在旁边自己摇晃着,跟着弟弟念了一会儿,突然抬头好奇:“妈妈,阿河是谁啊?”
一句话,把两个大人都问住了。
宝心觉得,这句话比野原新之助问美伢,男生为什么有小鸡鸡还要难回答。她不能不负责任地敷衍过去,但是显然又不能现在向孩子们清楚地解释。潘小姐装着没听见,实际上支棱着耳朵听宝心怎么说。
“阿河……就是阿河啊!”宝心说。
“他也是爸爸的朋友吗?”
“嗯……对啊。”
“可是,为什么我们叫叶叔叔,黎叔叔,不叫阿河叔叔呢?”
宝心抬眼向婆婆求助,潘小姐扭脸到另一边,关键时候装聋作哑,姜还是老的辣。宝心无奈:“因为阿河喜欢你们叫他的名字。”
“我们老师说,叫长辈的名字不礼貌。”安末理直气壮。
婆婆马上舒了口气:“所以,你们以后也要叫阿河叔叔,知道吗?”
“好——”两个孩子拉着长音响应着,满脸笑容。宝心无言地看着婆婆,心里有点后悔刚刚没回答,这回阿河恐怕要伤心了。
果然,周末再到阿河家里的时候,两个孩子开心地喊着“阿河叔叔”扑了上去。阿河一怔,勉强地笑:“为什么突然叫阿河叔叔啊?”
“老师说的!要有礼貌。”
阿河看了宝心一眼,弯下身子朝两个孩子微笑:“对阿河没关系的,你们还是叫我名字吧,显得阿河年轻哦……”
“不要,我要做有礼貌的好孩子……”安末说着往阿河怀里拱。
宝心赶紧制止他:“安末,不可以让阿河抱!”
“没事儿。”阿河顺势坐到了沙发上,两个孩子爬到了他腿上。
“阿河叔叔,你还在生病吗?”安初问,他们一直被告知阿河生病了,不可以让他太累,不可以玩得太放肆。
“对啊。”
“那你什么时候好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阿河朝他无奈地笑笑,安初满脸失望。
“等你好了,带我们去坐宇宙飞船……”不知道安末说的是游乐场里的设施,还是真正的飞船,这孩子总是想一遭是一遭。
“宇宙飞船啊……什么样的宇宙飞船?”
“就是那样的……”安末站起来比比划划,怎么说也说不清楚,把自己先逗笑了,安初也跟着哈哈笑起来,阿河跟着他们笑了一会儿就开始咳嗽,翔立刻上前把孩子抱开,安抚着阿河让他平静下来。
安初失落地站在那里看着阿河,撅起嘴来:“阿河叔叔,你是感冒了吗?”
“不是哦。”
“那你哪里不舒服?”
阿河笑笑,推开翔,抓住安初的小手按在自己胸口上:“这里痛。”
安初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说:“揉揉就不痛了吗?”
“嗯,揉揉就不痛了。”阿河重复。
安末也伸手过来,不满地抱怨:“那医生为什么还治不好?”
“因为……医生很笨啊。”这么说有点对不起一直尽心尽力的郑医生,可阿河想到他那着急的长相就想笑。
两个孩子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便转移了注意力,向沈郁翔发起攻势。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宝心总是尽量保持最小的存在感,便独自去阳台看书了。
下午要离开的时候,阿河送到门口,安初突然又朝他跑过去,拉着他俯下身子,对着他的耳朵说:“阿河叔叔,等我长大做了医生,到时候你再生病了,我把你治好!”
阿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睛已经发酸了,他含着泪笑起来,拍拍安初的头说:“好。”他真希望,自己能看到安初穿上白大褂,长成个出色的大人那一天。
第47章 17.2
自从阿河这次住院,翔除了给他拿些换洗衣物之外,几乎天天回母亲这边,因为不想自己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家,不想在寂静的时间里独自一人胡思乱想,不想面对满是阿河味道的空间。回来这边,至少孩子们会让他分散注意力。
“爸爸!”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扑了上去。
宝心从沙发上站起来:“吃饭吗?妈妈给你留了晚饭。”
翔点点头,洗了手走到饭桌前。
“爸爸身上有医院的味道!”安末说。
“你是去看阿河叔叔了吗?”安初问。
“对呀。”
“他好了吗?”
“还没。”
孩子们失望地坐下:“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他?”
“嗯……等我想想。”他敷衍着。
宝心起身开门,把萨姆放了进来:“你们带萨姆上楼玩吧,爸爸妈妈有话要谈。不许告诉奶奶哦。”
孩子们立刻带着狗撒欢跑上楼了。
翔意外地看了看宝心:“有什么事儿?”
“我跟妈妈商量过了,如果你把第一次为什么卖车的原因告诉她,她就同意你告诉孩子们真相。”
“什么真相?”翔没反应过来。
宝心安祥地看着他:“所有的。”
翔眉梢一挑,他正在考虑这件事情,但是,他并没打算把其他的事情说出来。他慢慢咀嚼着,一顿饭吃了半个小时,才最终下定决心放下了碗筷,对宝心说:“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去妈那儿。”
两个不负责任的父母留下孩子跟狗看家,一前一后地步行五分钟,到了潘小姐家门口。沈郁翔直接掏出钥匙开门,上楼,声音惊动了正在敷面膜的母亲,就那么顶着一脸黑泥走了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孩子呢?”
沈郁翔平静地说:“在家呢,妈,我有事儿跟你谈,就五分钟。”
“那我洗个脸。”
翔带着宝心走到三楼大书房,就是第一次带阿河来的地方,也是上次公司出事儿被母亲训斥的地方,在这房间里的谈话好像都不怎么愉快。翔四平八稳地坐在桌子前,等着母亲。宝心有点坐立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将在这场谈判中占什么位置,就占到了门口。潘小姐擦着脸过来了:“赶紧说,什么事儿?”
“我听宝心说,你跟她私自做了个交易,如果我说出当年为什么卖车,你就答应让我告诉孩子们,我跟阿河跟她之间究竟什么关系。”
潘小姐看看宝心,责怪的眼神,嫌她多事儿,很显然,她反悔了。
“我就直接问了,你说的话算数吗?”
母亲商业性地把问题抛了回来:“算数怎么样?不算数怎么样?”
翔摇摇头:“不怎么样,不管你说的算不算数,我都不打算告诉你。”
“你……”潘小姐火冒三丈,这孩子是特地来气她的吗?
“首先,你们私自达成的协定,把我算在内,这就不合规矩,我没同意。其次,我卖车自然有我的原因,这原因里牵涉别的人,也许他根本不在意,可我不想把人家的事情告诉毫不相关的你。我为什么卖车,跟告诉孩子真相,这两件事根本没法交易。”
“你想怎样?”母亲直截了当地问。
“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我就是来当面告诉你一声表示尊重,明天,我要把孩子们带去医院看阿河,然后告诉他们所有事情。”
“你敢!要是告诉孩子,我就去死!”潘小姐骤然提高了声音吼着,猛地站了起来。
儿子盯着母亲,却丝毫不为所动,似乎在审视她是否真的要做此打算。良久,沈郁翔才说:“我错了。我很后悔。一直以来我都在后悔。不是后悔跟阿河在一起,而是后悔答应形婚。跟形婚的对象无关,是形婚这件事情,从根本上就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