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河惊魂未定地紧抓着潘小姐不放,回头看到更惊心动魄的一幕:沈郁翔眼疾手快地抓起果盘里的陶瓷刀用刀刃使劲抵着自己脖子,一缕鲜红的血顺着刀尖抵住的位置快速流进他的领子里。
他冷静地说:“妈,你现在跳下去,我立刻就跟你去。不管你摔没摔死,我是死定了。”
不管潘小姐对自己的人生多厌恶多绝望,都没办法眼看着儿子死在自己眼前,即使让自己绝望的人正是他。她甩开阿河的手,就那么滑稽地穿着优雅的连衣裙骑在窗框上,瞪着沈郁翔。
沈郁翔看她有商量的余地,一边紧握着陶瓷刀,一边试探着走上前去:“妈,你先下来。我们谈谈。”
“有什么可谈的?”潘小姐费力地张张嘴,这句话充满了无尽的悲戚。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潘小姐怒极反笑,一张脸痛苦地扭曲着:“我要你回家结婚生子,我要你接手你爸爸的公司,我要你过正常人该过的日子,我要你听我的话!”
她眼中突然蓄满了眼泪。潘小姐从未在儿子面前这样失态过,以往冲突的时候,她总是冷静地跟他讲道理,实在不耐烦就平静地抽他两个耳光然后撵走。歇斯底里哭骂对于她来说非常遥远,这种状态太不优雅。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这么多年我知道自己只顾着忙工作忽略了管你,可我让你吃饱穿暖了,我养活着你给你优越的生活条件!我想让你接手公司你不听话,想让你回家来你不听,你还什么原因都不说就卖车,我为你做的一切你压根都不稀罕!现在你还带回个男的说是你对象,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个伤风败俗的东西,我死了都没脸见你爸爸!”潘小姐终于泪如雨下。
她这句话正好跟阿河母亲的那句变态重合在一起,往阿河心上重重砍了一刀。
沈郁翔还价般冷静地开口:“你要是想让我过正常人的日子,我本来就是正常人,我过的挺好的。你要是想要我听你的话,也可以,我会回来结婚生孩子,接手你的公司,我什么都听你的,除了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你要是不答应,那你就跳吧,我也马上去死,咱们一块儿去见我爸。这就是你要的吗?”
潘小姐明显犹豫了。可能是一死了之的念头被打断了就不容易再冲出来,也可能是对她来说,对于儿子性向的不满其实小于对他不听话的不满,只是一时判断失误罢了。
两人对峙了半分钟,一个骑在窗框上,一个用刀架着自己的脖子,谁都没看阿河一眼。终于,潘小姐擦了擦泪痕,眼中发着狠一撇腿下了窗,沈郁翔微微松口气,也把刀放了下来,柔声对阿河说:“你先去外边等我。”
阿河木然顺从,出去后关上了门。他不敢听他们说什么,也不敢走远,只好背对门口捂住耳朵,只听见嗡嗡的声音,万一有什么大动静,他可以直接冲进去。
你这个伤风败俗的变态。阿河对自己说。如果两人的至亲都这么评价,那恐怕他就是这么个东西吧。可是他知道,只要沈郁翔不放手,他绝不会先放弃,哪怕他真成为个伤风败俗的变态,这就是他该忍受的代价。可是,刚才沈郁翔说的听话是什么意思?结婚生孩子?那还怎么跟他在一起?
阿河蹲在地上,只能感受到心脏的狂跳,紧张、不安和疑虑几乎把他所有的神经吞噬了。他盯着年代久远的木地板上的纹路心神恍惚,胸口传来一阵阵紧缩感。
没过多久,沈郁翔开门走了出来,看到阿河蹲在那里吓了一跳:“不舒服?”
阿河摇摇头,说不出话来,眼里只看到翔脖子上还没干涸的血迹。沈郁翔把他扶起来担心地问:“能走吗?”
阿河点点头。
“没事了,我们先回家吧。”
阿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沈郁翔回到车上的,他一直盯着翔,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郁翔坐在驾驶座上发了一会儿呆,才转脸看阿河:“都解决了,别哭了。”
阿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全是眼泪,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的。真丢人。
“我跟我妈大致协商了一下。我得把电容厂处理掉,去她那里上班。然后找个女的形婚,再做个人工授精生孩子,她出钱养着。具体还没说清楚,今天不是时候——反正大面上我不能出柜,把孝子贤孙的面子给她做足了,她就同意不干涉我的私事——就是跟你在一起。”
沈郁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马上小心翼翼地追问:“没跟你商量就决定了这么多,你生气吗?”
阿河摇头。
沈郁翔松了口气,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上次自作主张策划旅行结果干了一仗之后,他大事小情都要请示阿河,哪怕今天穿哪双袜子也要张一嘴,弄得阿河哭笑不得。可是今天情况紧急,翔是审时度势看潘小姐的反应临场发挥,实在来不及咨询阿河的意见,现在生怕他再生气。
“具体的我们要好好想一想再去跟她谈,我妈可是个人精,千万别让她算计了。”翔话锋一转,抓住阿河冰凉的手放在胸口焐着,堆上满脸歉意:“都怪我不好,应该先跟我妈吭一声的,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是我高估她的接受能力了。让你看到这么个场景,真对不起你。”
阿河仔细看着翔脖子上的伤口没什么大碍,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沈郁翔惊诧地问。
阿河才发现自己从进了翔家的大房子之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好像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他努力张张嘴,好半天才用变了调的声音不争气地说出四个毫无创意的字:“吓死我了……”
翔愣怔片刻笑起来,把人揽进自己怀里轻声安慰:“别怕,我在呢。”这一句话,就把这一天的惊魂掩过去了。
第19章 8.3
幼儿园还没放学,婆婆把萨姆牵到院子里放开,伸手拍拍狗头,突然毫无理由地笑了:“真是谁捡的狗随谁。”
萨姆没被教训,跑到一边撒欢玩儿去了。
宝心无言地跟着婆婆进了客厅。
“我本来是真想做个好妈妈的。但是老天不给我机会,事业跟家庭始终只能选择一样,可这事业也不是我想要的事业,是翔他爸爸的。我为了他们俩奉献了一辈子,到头来连一点好都落不着。”婆婆嘟嘟囔囔地自嘲着。
“……小时候又好看又听话,抱出去谁都乐意逗逗他。后来没空管他,自己也长得挺好,成绩不错,不乱花钱也不到处惹事生非,我就放了心。上了大学不知道怎么就变质了,要说他哪里学坏了吧倒是没有,就是自己主意正,也不听话了,什么也不跟我说了。我知道他爱玩爱混,有时候会去泡吧,可年轻人不都喜欢热闹,我以为他心里有数,就也没管。我也知道他拿钱资助朋友的生意,就当是他自己投资了。后来他居然卖车!我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难处,不能跟我开口,还非得要把车卖了,妈妈送的礼物就能这么轻易处理吗?我头一次感觉到这小子已经很陌生了,我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可是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呢?”
宝心静静听着婆婆抱怨,其实并不复杂,不过是一个工作繁忙的母亲陡然发现儿子已经跟自己不亲了,满心失落和委屈。
“……他大学毕业了,我以为我终于能歇歇,他倒好,又不肯回家自己找了个工作,又卖了第二次车!我当时气得要死,他居然还有脸回来说是为了自己创业。搞了半天我为他创下的事业都不是事业,人家根本看不上!我想着就让他自己去闯闯,知道生意场的困难就该回来了,没想到人家做的还挺好……三年,近在咫尺,三年都不说回来看看我!真是没娶媳妇就把娘给忘了!终于回家来了吧,说是自己有对象了,好嘛,一把拽出来一个男的!他就是不想让我好好活啊……直到现在他也没跟我解释过第一次为什么要卖车!”
潘小姐愤愤地把埋怨的对象扩大:“好不容易给他结了婚,偏偏又找了个你这样的。我本来还以为你能跟我一条战线把他拉回来,结果呢?你可真行,什么都不干,往那儿一坐一整天,也不知道你都想些什么。生两个孩子,一个性子随了你,古灵精怪还假装挺懂事,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另一个一看就是顺着翔的模子长的,又倔又驴!最后又弄回条狗来,它还家里一套外面一套的,看见它就烦!”
宝心一直含笑听着,直到婆婆全都说完,才不慌不忙地问:“妈妈,其实这些事情,你有哪件真正想不通呢?”
婆婆语塞,良久才咕哝着:“他第一次为什么卖车我就怎么也想不通。”
“这样吧妈妈,我想办法让翔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婆婆很好奇,这么久以来,宝心从未求过她什么。
“我想带孩子们去看阿河。”
婆婆诧异,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就去呗,又不是没去过。”
宝心看了她一会儿,斟酌言词:“其实,要是问安初安莫最喜欢谁,他们肯定是最喜欢奶奶,然后是爸爸,阿河叔叔,最后才是妈妈。我觉得,他们喜欢的顺序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