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有趣,阿河也不认为这事儿会成真。两个男的,有什么发展前途?他倒并不歧视同性恋,可是一想到自己要成为少数人就觉得有点害怕。毕竟他从小到大无聊平淡惯了,一下子让他离经叛道地彰显个人特性,总觉得站在人群中太惹眼了很不安全。而且,翔一次次有意无意的肢体碰触都并不让他反感,这使他更恐惧地认识到,自己在性取向方面可能真的属于少数人。
然而,阿河始终没办法拒绝沈郁翔。怎么说呢,这个人虽然主动贴上来了,也告白着,态度却半像玩笑。他一句“喜欢”出口,必定收获阿河一句“滚蛋”,但是看样子却从不失望,也从不气馁,似乎就是为了这句哥们儿间调侃的“滚蛋”,而不是“我也喜欢你”。
因为他不认真,阿河也不敢认真。而且,他也不舍得认真。如果认真回答了“我不喜欢你”,那人从此不再来了,可怎么办?如果认真回答了“我也喜欢你”,对方却后退该怎么办?而且阿河从未跟人亲密相处过,就算真的他们互相喜欢,两个人在一起腻腻歪歪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所以,与其说阿河一直在犹豫,不如说他希望事情停止在这个暧昧的时期,将来还有无限可能性。如果在长时间的暧昧中,沈郁翔腻了,抽身而退了,自己也不会太失落。可是一犹豫就犹豫了两年多。沈郁翔还是每隔两天就兴致勃勃地跑过来找阿河,还是满口的“喜欢”,没有一丝疲态。
快要毕业的时候叶飒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是黎嵩跟阿河跑前跑后帮他办妥了所有事情,翔却包了所有住院费。后来他又平淡地说要去把追赌债的那帮人摆平,阿河不信,让他别去招惹他们,可是后来真的没人再来追债了。他从不提这事是怎么摆平的,也从没在叶飒面前以恩人自居过,更不提回报。阿河还以为沈郁翔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高级玩家,时隔多年才后知后觉的得知其实他就是把钱还了而已,虽然没有多了不起吧,可毕竟也是个办法。
反正经过叶飒这场事故之后,阿河对沈郁翔改观了。翔并不是逢场作戏的人,他可以为朋友付出真心的。阿河没法再对他的追求抱持观望享受的态度,开始认真地考虑如何拒绝他,但是又一想也要毕业了,这之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到时候肯定就是个头了。这回再犹豫,就犹豫到了毕业前夕。
仲夏的天气开始闷热起来。毕业答辩一结束,校园里到处都是卖旧书古着的毕业生,马上就要滚蛋的众人通过一场场的宿醉来营造别离的气氛。陆续有人离校,陆续有人当众告白,酷暑和分离煎熬着躁动的青春。
半夜里,阿河睡不着,身子倚靠在窗口随手画一幅还看不出轮廓的素描,突然觉得窗外的光好像变了颜色,变得暖烘烘的。巨大的宿舍楼成了扩音箱,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响,中间还夹杂着几声调侃的口哨。阿河回头朝楼下看,有俩人在地上用蜡烛摆心形,不厌其烦地重复点着了被风吹灭的过程。阿河笑笑,心想这种俗套的追求手段还真有人用,可真丢死人了。再一想,这可是男生宿舍楼,看来这俩家伙是要搞件大事出来,立刻饶有兴致地趴在窗台看热闹。
有人阴阳怪气地朝下喊着:“哥们儿,摆错地儿了吧?”
有个人立刻压着声音往楼上嘘声:“别喊!”看样子他是跟点蜡烛那两个一伙儿的,刚刚蹲在旁边花丛的阴影里没看见,现在看到计划不顺利,眼见要黄,急得拄着拐站了起来。
阿河脑子“嗡”得一声,觉得脑浆都沸腾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将是这场丢人现眼的表白的正主儿。
说话间蜡烛已经全部点亮了,阿河正在考虑现在是不是该接盆水浇下去的时候,那三个作死的玩意儿又开始点孔明灯了,沈郁翔挺胸抬头,看样子马上就要喊出主角名字,阿河想干脆还是现在直接大头朝下跳下去,看看能不能堵住他的嘴。千钧一发之际,两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保安扯下了孔明灯一顿乱踩灭了火,告白表演在众人哄笑声中落魄夭折。阿河看着叶飒拄着拐一扭一扭地跟在保安后面走远了,才发觉自己的腿已经抖得站不住了。不是激动的,纯粹是吓的。
阿河想,得跟沈郁翔好好谈一谈了。
第7章 4.2
第二天见面吃饭的时候,翔正滔滔不绝地讲着废话,阿河淡淡地回应了几句,直接问道:“昨天晚上那蜡烛阵,是给我摆的吗?”
翔嘴里正含了满满一口食物,不能吐也咽不下去,睁大了眼睛瞪着阿河,赶紧低头使劲嚼了半天才清理好唇齿和思路:“你看见了?”
“废话,那么大阵仗,我又没瞎。”
“哦,那你……喜欢吗?”翔满脸期待。
喜欢你个大脑袋。阿河不动声色地说:“滚蛋。”
翔马上垂头丧气地盯着筷子。阿河叹口气说:“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学校外围有条诗情画意的小溪环绕着,有很多情侣在这里幽会,但天气热起来后,正午就没人来忍受着河水的腥味受罪了。阿河找了个上风向的石头坐下,翔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
“你别站着啊,我有压力。”阿河拍拍身边的石头,翔又惊又喜地挨着他坐下去了。
阿河想了想说:“你那天是要跟我表白吗?”
翔点头:“是。”
“跟你每天表白一个内容?”
翔迎着他的目光看过来:“也是,但不全是。”
“就是说,除了喜欢我爱我以外,还有别的?是什么?”
“我想问……能不能让我做你男朋友。”翔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在大腿上搓着手,他把这话说出来,就等于又当面表白了一次。
阿河叹口气:“也就是问我能不能当你男朋友呗?人家都是男女朋友,我们这是男男朋友,不别扭?”
翔没听出他这是彻底拒绝还是别的意思,没敢贸然接茬,听了半天没下文,才鼓起勇气问:“你讨厌我?”
阿河摇头:“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阿河一下子憋住了,他没法撒谎,可是这句话说了,也就是挑明了自己的态度。沈郁翔看出他的想法,眼睛里顿时流光溢彩:“那你是答应我了?”
“你他妈的……”阿河被这个非此即彼的家伙气得思路都乱了:“我没答应你,但是不是因为我讨厌你。咱俩都是男的,你从来没想过这个吗?”
“我想过啊!可是我喜欢你,你要是也喜欢我,那不就没问题了吗?”
“滚蛋!”阿河耐着性子跟这个智障孩子掰扯:“我说性别问题!谈恋爱都是一男一女吧?咱俩都是男的吧?将来是你娶我还是我娶你啊?你给我生孩子还是我给你生孩子?这都是根本的问题,同性恋是没有将来的,就算互相喜欢有什么用?大不了一起腻歪段时间各回各家再结婚生子,留这么一段不伦不类的感情干什么?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咱俩就这么当朋友当哥们儿不行吗,非得牵扯不清给人留个笑柄才好?”
翔听完阿河这通心里话,突然笑起来,笑得异常舒心,嘴角搂不住地往上挑。阿河被他笑得发毛,以为他是疯了。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直接抓住了阿河的手:“你的意思是,你不答应我,就是因为咱俩都是男的?那我跟你说,我真的想过,你说的问题我都想过。
什么叫牵扯不清给别人留个笑柄?我谈我的恋爱,别人笑不笑关我什么事儿?什么叫不伦不类的感情?我确定我是爱你的,这是爱情啊!相亲认识的、双方条件合适互相不爱就结婚的才叫不伦不类呢!
现在这样是很好,但我的目的可不止是这样。
将来不能结婚,不能生孩子,谁规定的?你要真是想要个结婚证,我们就去荷兰,去丹麦,去随便哪个允许同性恋结婚的地方;我自己不讨厌孩子,也不特别喜欢,你要是想要我们可以领养,或者你想要自己亲生的孩子,我们就去找代孕,都可以。
你说没将来,不就是指这些问题吗?去国外结婚,找代孕,有钱就能解决。我们不缺钱,所以这都不是问题,接下来就是钱不能解决的问题了。我从来没考虑过跟你好个几年就分手结婚生子,如果我们将来真的会分手,肯定是因为两个人性格不合,但是目前来说咱俩认识两年多了,你不觉得我们真的很合吗?
我不会勉强你接受我,可是你刚刚自己说的,就算互相喜欢有什么用,意思就是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阿河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翔的回答道理上严丝合缝,根本无法辩驳,他每个字儿都丁是丁牟是牟正好压在他的问题上,回答得清清楚楚,要是参加辩论赛,肯定能把自己说得吐血。真是掉了深坑了。
翔边说,边把手指一根一根用力插进阿河的指缝里,变成十指相扣的状态:“我知道你不好接受,但是你考虑考虑我,别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拒绝一份真挚的感情,好不好?”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阿河问。
“最开始知道,现在说不清。你好看,你对人好,性格好。我认识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就想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咱俩性格很合适,聊天也开心,我看着你就高兴。你可别说做朋友就行,因为我还想别的,更近一步的,想要抱你,想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