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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说 完结+番外 (善尔)


  可西野没办法不回去,西强死的这一天,他不可能让西守培一个人待着。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一年一年过得多快呀,一转眼又是熟悉的时令与景色,人却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寻常中逐渐长大、又逐渐老去。
  西强就是在这样炎热的一个七月死的,那年西野初中毕业,有两个多月的长假,整日闷在家里等高中生活的开始。西强活着的时候带给他们的只有战战兢兢和捉襟见肘的生活,没有一点点好处,等好不容易死了,却反而更加糟糕了。
  西守培一直把这个儿子当作不成器的孽种,两人梗着脖子骂架的时候多不胜数,家里的破旧电器被砸过好几轮,但即便如此,他在心理上还是与西强亲近的。血缘这东西怪得很。
  西强死的那个夏天,整个小院都仿佛被笼在挥散不去的血气与死气中,西野每晚都要检查无数遍房间的门锁,然后睁着眼睛躲在被子里,等第一缕晨光透进房间,才仿佛又熬过了一夜,重新活了过来。
  西守培有时候半夜会来砸他的门,也不出声,只把脆弱的门晃得哐啷作响,西野攥着被角缩在床上,死死盯着晃动的门。两人总是成夜成夜地折腾着,但到了白天,守着外人,又都做出平常的模样。
  西守培啐一口,说那垃圾死就死了,他的命就这样,死了活该,让那些想劝他节哀的人话滚到舌尖上又被硬生生憋回去。西野还是一副沉默无趣的模样,一身皮肉在房间里被捂得惨白,走起路来晃悠悠的瘆人。
  谈资因为当事人的不配合没形成大规模,没有活人的种种后续表现往死亡里添油加醋,一个人就很容易被人遗忘,等第一场雪来的时候,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西强那个人的名字,只偶尔出现在历数谁谁谁当年多混蛋的场合,混蛋到他老子和他儿子都不愿提起他,你说说这得是多混蛋?西野也经常在最后被拉出来遛两句,果然收养的崽子养不熟,一滴眼泪都没掉,养条狗还知道哀哀地叫两声呢。
  西守培和西野还是过他们自己的生活,有时候两人一块去收废品,车上装的东西沉,压得三轮车都往下塌了几分,西守培骑不快,西野就在旁边小跑着跟着,遇到上坡的时候在后面帮忙推。他额上有亮晶晶的汗,只有这时候,看到的人才觉得他有点活人的气息。
  谁都不知道,西强其实从来没放过那个破旧的小院里面的人。西守培和西野以一种诡异的状态维系着祖孙关系,又互相憎恨着,西强的魂魄附在半夜响起的砸门声中、西守培举起的木棍上,叫嚣着死不作休。
  生活中有无数个循环,就像西野没办法放任这一天西守培自己待在家,他也没办法放着一个愤怒的西守培不管不顾把自己锁在房间。只是,以往落在身上的木棍被抓在手里,他在西守培要吃人的目光中毫无惧色,只是悲哀。
  悲哀,多么矫情又苍老的一种感情,投放到一个二十岁的男孩子的眼里,显得违和又怪异,让人心里跟着发颤。
  他第一次开口质问:“爷爷,我做错了什么?”
  西守培呼出的气息里都是酒气,他死死盯着西野的眼睛,脸上的神情几乎称得上恶毒:“你做错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没想哭的,眼底却发胀到模糊,声音都有点发劈:“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我不知道!”
  西野的神色激动起来,西守培满意地笑了,这才是他要的效果。他厌恶极了西野平时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想看他痛苦,看他愤怒,看他流眼泪,想让他活着,但又绝对不能活得舒坦。
  “你浑身上下有对的地方吗?”他掐住西野的下巴。
  面对着那张不怀好意的脸,西野竟不合时宜地走了神。他想自己被齐屿给宠坏了,宠得爱哭爱委屈,宠得竟然接受不了以前过惯的生活了,明明没什么的,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
  西守培粗糙的手下滑,掐到西野的脖子上:“不说话了?想你那个小男朋友?”
  西野的脑子中仿佛被扎了一根刺,鲜血淋漓,几乎无法思考。他牙齿打颤,哆嗦着问道:“你在说什么?”
  手指上粗糙的硬茧硌着皮肤,能感受到下面血管的跳动,西守培使劲捏了一把,将西野甩到地上。他像一头困兽,在屋里转了两圈,视线还是放到了西野身上。
  “你他娘的还真以为老子不知道呢!我告诉你西野,”木棍重新被捡起,砸了下来,西野却仿佛傻了,再也没躲,“你别他娘的尽干变态的事!”
  闷响之后是疼痛,西野却不在乎了,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西守培知道了,他和齐屿完了。他怔怔地盯着胳膊上新添的伤,突然想起来,今天回来之前齐屿还在生气,扭着头连亲他一下都不肯。回去齐屿要检查的,要怎么办呢?
  他突然爬起来,咬着牙向着西守培跪了下去,膝盖重重地磕在水泥地面上,泪与血混杂着砸在身前,和地上原本的脏污混成一片。
  他抬起头,看向站着喘粗气的西守培:“你打吧,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了,随你怎么打,打死算了。”
  “但只要你留我一口气,我就当你同意了。出了这个门……”他的手指使劲抠进地面,指甲都要崩断,“你就不能再管我了。”
  最后,他喊了一声,眼泪一滴滴落到地上:“爷爷,你不心疼我,可他心疼。”
  西守培有很多年没见西野这样哭过了,细想下来,这些年,似乎连他的眼泪都没再见过,这样毫不掩饰的模样,好像还是他三四岁时候的事。
  他以前会跟别人抱怨,说不知道怎么就捡了这么一个怪胎,一点都不像一个小孩子,疼了不知道哭,被人欺负了也不告状,永远一副不哭不闹的样子,看着就招人烦。西守培当时以一句话总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家西野这模样,不是一个享福的命。”
  其实被他捡到,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好命呢?
  他感到有些累,狂妄恶毒的愤怒让他这副身体吃不消了,他老了,一晃眼就七十多岁了,蹬了很多年的三轮车都吃力了。他用最后的力气把棍朝西野扔了过去,砸在他小孙子的头上,然后哐当掉到地面上,骨碌了两下不动了。
  西野觉得自己仿佛被包裹在一个透明的壳里,耳朵里嗡嗡作响,像弹在塑料薄膜上带起的震动,什么都不在了,只有他自己。
  过了很久,一丝坚持不懈的声响才穿透了他耳边的屏障,先是微弱地传入脑海,被意识捕捉了一瞬,然后逐渐清晰,越来越大。他有一瞬间的迷茫,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手机铃声。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撞进房间,磕跪在床头的地上。床上扔着的手机因为来电闪着幽幽白光,在黑暗的房间中简直要刺痛他的眼。
  西野盯着那光看了半天没伸手去碰,铃声戛然而止,那一瞬间的空寂仿佛攥住心脏的巨手,西野慌乱地把黑了屏的手机拿过来,这时,屏幕再次亮起,接下来仍旧是那响了一整个晚上不停歇的铃声。
  西野在胳膊上使劲咬了一口,把那些没用的眼泪全都憋了回去,试了几下,觉得差不多能平稳地说话了才点了接通。
  齐屿的声音立时响起:“你现在在哪?给我一个准确地址。”
  西野动了动嘴,只发出来最开头的一个“我”字就再没了声音,哽咽完全堵住喉咙,等好不容易呼出这口气后是止不住的哭声。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声比一声毫无顾忌。
  他的身体和意识分离了,意识飘在身外,疑惑又懊恼地说,有什么好哭的,没什么好哭的啊。身体却完全脱离了控制,没有什么悲喜,只是想哭,只是要哭,那哭声像迅疾的水流喷泻而出,就像这么多年死命咽回肚里的眼泪一并返回来了一般,逮着一个缺口,就不要命地往外涌。
  齐屿刚接起电话时的愤怒和冷酷瞬间被击得粉碎,着急地连声问怎么了,到最后只能翻来覆去地重复着“别怕我在这呢”。
  西野每次试图开口,第一个字刚刚要吐出喉咙,字音还没出全,就又被哭声吞没了。他没有办法说话,即便他很想告诉齐屿,你别担心没事的,却只能毫无办法地用哭声让他更担心。
  最后齐屿在那边说道:“宝贝儿,你跟我说一下地址可以吗,然后去门口等我,我保证二十分钟内到你面前。”
  西野模模糊糊地从牙齿间磨出几个断续的音节,齐屿愣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你会生气”。
  齐屿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泡在酸水里,难受得每一个关节都在疼,嘴上却极其温柔地哄他,像在哄一个小孩子:“我不生气,只要你乖乖去等着我去接你,我向你保证,我不生气。”
  等西野终于磕磕绊绊地把地址报给齐屿,齐屿立马重新设了导航,离得并不远,只几公里的距离。
  齐屿轻声向西野道:“现在,找一件外套穿上,然后去门口等我好吗?”
  西野已经哭累了,疲倦和无力翻涌着上来,只时不时地发出抽噎。他乖乖地从柜子里随便拿了一个外套,囫囵套在身上,电话一直没挂断,齐屿在那边跟他说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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