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不是闲庭信步,只是没有力气。
到得岳子章跟前时,岳子章长舒了一口气。刚才,他真怕陈乐出什么闪失。
他把车门拉开,陈乐做到了副驾驶位置上,两个人没有对话。
车开了许久,陈乐盯着窗外的景物发呆,岳子章几次想说什么又几次咽了下去。在一起这么多年,陈乐就算没有看他,也能感知到他是有话要说,陈乐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他以为已经没有什么话能让他伤心难过了。
他听到岳子章,用一种充满愧疚、哀伤和痛苦的声音说:“乐乐,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陈乐猛地转头看岳子章。
岳子章一个不稳,车颠簸了一下,“我不是、不是赶你走,可是,我看你东西都收拾好了……”
“我一会儿就走。”陈乐的声音没有起伏,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岳子章的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向陈乐坦白的那天,挨陈乐一巴掌那天,岳子章都没这么难过。
“乐乐,那房子也有你一半,我本来是想留给你的。可小然他说他想住过来,我……”
他看见陈乐把头又转了过去,他闭了嘴。
小然、小然,在他面前,岳子章也会叫自己乐乐吗?
到了住处,陈乐要拿钥匙开门。两天前,这里还能称之为“家”,现在,就只能叫住处了。
岳子章伸手拦住了陈乐,他伸手敲了敲门,陈乐懵了。
不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男生,长发披肩,随意穿着衬衫。
陈乐一眼就发现,这衬衫是岳子章的。
这就是小然了。
岳子章的男朋友。
小然开了门,看都没看陈乐一眼,看了看岳子章,就赤着脚回沙发上去了。——昨天陈乐还坐过的沙发。
陈乐忽然想笑,怎么自己反倒像第三者了。他站着没动,他觉得,是自己闯入了别人的生活,别人的家。
岳子章进门换鞋,他说:“小然,你又不穿鞋。”伸手拿了一双拖鞋,走到小然跟前放好:“这是地砖,不是地板,凉。”
小然没说话。
岳子章这才想起来陈乐,说:“进来呀,乐……”
“乐”字刚说了一半,就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不说了。
原来,他不会在小然面前叫我乐乐。他陈乐想。
陈乐该庆幸,自己的拖鞋还在,没有被岳子章拿给小然。
他换好拖鞋,经过沙发走进卧室,拖出了自己的两箱行礼,他把钥匙弯腰放在茶几上,没说话,拖着箱子走到门口。
岳子章站了起来,说:“我送你去。”
陈乐没有回头:“不用了。”
他换好鞋,把两箱行礼拉到外面,关上门。
住了三年的家,没有了。
“你为什么不去送刘乐?还是李乐?”小然坐在上发上看电视,岳子章坐在他旁边,伸手把他揽在怀里。
“是陈乐。”岳子章纠正,并没有回答他。
“哦,没差别。你们男人真是靠不住。”他伸手调台,不为看什么,就胡乱的换着。
岳子章低声一笑:“看,又来了,那你不是男人。”
“你管我是不是?你没爽到?”
岳子章马上伏低做小,连声诺诺:“是,你是,我们的小然当然是男人啦。”
正是夏季晚饭时间,楼下吵吵闹闹,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已经把音响调到最高,声音从窗户里进来,飘到小然的耳朵里:“什么声?”
“跳广场舞放的音乐。”
“要吵到什么时候!”小然一脸不开心,“你当初怎么把房子买到这了,又破又吵。”
小然抱怨。
岳子章自然不能告诉他是因为陈乐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感觉,才特意选在了这里。
他说:“不喜欢咱们就去别的地方住。”
“算了,我想感受一下什么是家的感觉。”小然把嘴一撅。
岳子章凑上去要亲他,却被小然躲开了。他定定的看着电视屏幕播放的一段新闻。
岳子章看了看那新闻,没有作声。是本地兰市地方台的新闻,某某领到下去视察云云。等镜头切换到主持人开始播报下一条的时候,岳子章拿过遥控器换了台,轻声问:“晚上想吃什么?”
小然还在盯着电视屏幕。
“吃什么?小然。”
小然看了看岳子章,笑着说:“吃肉,回锅肉,然后吃你。”
他一笑,露出两个虎牙,一派的天真无邪。
房东从来没见过这么利落的租客,还没来看房子,就直接决定入住。其实对于陈乐来说,这些都无所谓了。
陈乐的新住址没有告诉任何人,岳子章微信问他,他也没说。
一室一厅的房子和曾经的家很像,但终究不是。
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散发着潮味儿和樟脑丸的味道,但陈乐不想开窗。
夏天,即使是夜晚,也还是热的。陈乐就这么把自己放在空房子里,他哭了。
爸爸走的那天晚上,他意识到了爸爸可能不再回来,妈妈不再是之前那个温柔美丽的妈妈之后,陈乐也哭了。
他一无所有。
手机铃声响了,陈乐没管它,他不想接。
铃声响了三声,陈乐终于拿起了手机,万一是冬冬呢,陈乐想。
来点显示:吴凯。
陈乐不想接,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大概知道吴凯为什么打电话,他要干什么。
“喂,乐子,我去你那住一宿啊。”吴凯,以前陈乐家楼下开蛋糕店张阿姨的儿子。
他和陈乐是邻居、玩伴,上一样的小学、中学,该是最好的朋友。
按道理说是该这样的。
可事实上,在陈乐八岁之后,他和母亲王芳以外的人相处少之又少。
反倒是陈乐读了大学,吴凯读了个中专,两人学校不远,这才有了接触。而且陈乐大学变化很大,再加上小时候的情谊,渐渐地就熟了起来。
“丽丽又把我赶出来了,好兄弟,好哥们,收留我一晚吧。我给你和邱哥带夜宵,我睡沙发,保证不打扰你俩。”
杨丽丽是吴凯的未婚妻,两个人分分合合打打闹闹也好几年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杨丽丽女士是个斯文人,不骂人不打人,吵架了就把吴凯赶出去,也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
大半夜的,吴凯又不好意思回家跟他妈说被女友赶了出来,以他妈那脾气,还不得当场翻脸不认这个儿媳妇;匆忙间也经常不带身份证,有时甚至穿着睡衣就被赶了出来,活像被赶出家门的大狗,可怜得要命。
别的朋友大晚上的不好意思打扰,可陈乐是个省事的,岳子章又是个好客的,一来二去,吴凯成了陈乐家中的常客,这可是救命的交情,他们的关系比大学时还要好上几分。
“我不在那住了。”陈乐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
“啊?你们搬家啦?真不够意思,搬家都不告诉我一声,怎么,怕我过去住啊?你怕我还非要去!你们搬哪去了?”
“西山小区。”
“哪个西山小区,西山景苑?”
“不是,城西郊区,西山小区三栋201。”
“我去,乐子,你们咋搬那去了。邱哥咋想的,那地方据说闹鬼,能住人吗?——等着我打个车过去啊,我带点酒咱们喝?”
吴凯本以为他会拒绝,陈乐工作时间是从来不喝酒的。以往都是陈乐睡觉,他和岳子章在客厅喝酒吹牛皮,吴凯说自己的老婆多吓人,吵起来不打不骂,二话不说就是把你往门外一赶;岳子章则说陈乐多贤惠,不吵架不闹人还给自己做的各种菜,馋得吴凯直咽唾沫,羡慕不已。
没想到那边应了一声“好”。
三栋楼楼道的灯今天恰巧坏了,楼道里黑漆漆一片。吴凯拎着一提酒,哆哆嗦嗦的上了二楼,敲门。
“邱哥,乐子,我来了开门。”他边敲边说,好像这样能给自己点儿鼓励似的。
不一会儿,门开了,露出陈乐那张惨白惨白的脸,吴凯吓得手里的酒差点儿掉了。
“进来吧。”陈乐说。
吴凯进来,发现这里格外破旧,没有一丝人气,行李箱还在,显然就是刚搬进这里的样子。
陈乐一声不吭的到沙发上坐下,脚也放在沙发上面,双手环膝,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坐法。
“邱哥呢?又加班了?——我说你们怎么想的?好好的市区不住,跑到这地方遭罪。”他边说边把啤酒拿出来,放到布满灰尘的茶几上。刚想说陈乐怎么也不知道擦擦灰,这能住吗,就听陈乐说:
“没有岳子章了。”
“我们分手了。”
陈乐好像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低着头,不带任何感情的,茫然的说。
吴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陈冬
陈乐没有回答,吴凯义愤填膺。
吴凯在屋中来回踱着步,他的头脑中只回荡着四个字:怎么可能?
可他看陈乐疲倦的神色,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在他眼里,陈乐和岳子章除了性别不对,简直就是夫妻界的楷模,他和杨丽丽吵架时总要搬出的对象。他总对杨丽丽说你看人家陈乐多贤惠,又会做饭又会做家务,再看看你,杨丽丽往往不会说话,就只把他往外一赶,把门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