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她要是能看到,也不会管我叫同学。陈冬想。
或许是因为这个称呼,原本转身欲走的陈冬,被唤起了久已未有的同情心。她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黑框眼镜,幸好,眼睛没碎。
不过她的同情心也就到此为止,对于被欺负的女人,陈冬一向是瞧不起的。把眼睛递给那人之后,她说:“以后路上注意点。”
叶芳菲戴上眼镜,就看到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儿,仰着头,以一副老江湖的语气对她说“注意点”。
她头发很短,表情冷漠,却掩盖不住未脱的稚气。
叶芳菲对人的年龄超乎寻常的敏感,她一看就知道女孩儿至多刚成年。却又见她一副看惯一切的冷漠样子,职业病发作,不禁好奇,于是伸手再次拉住了面前要走的人。
“同学,谢谢你救了我。”
陈冬嘴上说着“不谢”,心里想的却是:她怎么还叫我同学?
心里想着,便不由自主的又往那女的身上看了看,正对上一双温温柔柔的眼,不禁心里一动。
陈冬愣住了,这种眼神,她从未在其他女人身上见过。
这双眼睛很小,在金属眼镜里弯弯的,亮亮的。
但因着王芳,陈冬天生对女性有偏见,她没打算因为这个意外多做停留。
谁知就在她愣住的时候,那女的已经迅速收拾好散落在地的物品,跨上背包:“同学,我请你吃饭吧。”
“没时间。”陈冬拒绝得干脆。
叶芳菲也不气馁,跟上陈冬。陈冬走路的速度快,叶芳菲虽然个子比陈冬高了好大一截,但跟着陈冬走,却是要用跑的。
陈冬理也不理,任叶芳菲连跑带走的跟着。
叶芳菲的高跟鞋在陈东后面一声声的响,陈冬听得好不耐烦。
“你有病吗?都说了没时间还要跟我?”
她回头对叶芳菲吼道。
只见那女的住了脚,红了脸,低了头,连连摇手:“同学,你别误会,我不是跟踪狂。”
就你这样还跟踪狂,你要是跟踪狂我早打你了好吧!——陈冬心里腹诽。
“那这样吧,同学,你今天不方便的话,我改天请你。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叶芳菲抬头,满含希望的看着陈冬。她声音略带沙哑,温柔异常,是个商量的语气,却又有那么点不容拒绝。
陈冬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这女的是赖上她了。给联系方式陈冬自是不乐意的,她看似凶狠,不好欺负,其实骨子里和她哥哥一样:不愿与人深交。
“快点吃,赶时间。”
“好。”叶芳菲笑了起来,还是温温柔柔的样子。赶不赶时间,叶芳菲一眼就能看出来。
事实上陈冬确实赶时间,她很想去见一见陈乐,好好和他交流。但一想到陈乐那副受气样儿,又心生退缩。所以这赶时间,便也就不那么赶,被叶芳菲钻了空子。
叶芳菲带陈乐进了附近一家西餐厅,装修华丽,室内安静。
陈冬坐下后就浑身不自在,点完餐之后,叶芳菲问:
“我叫叶芳菲,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学生。”
陈冬不喜欢叶芳菲的名字,她对名字里有芳字的都不待见
“看到你们这么大的小姑娘就总想叫学生。”叶芳菲笑道。
她又问:“你……多大了?”
“22”陈冬撒谎都不眨眼睛。
叶芳菲只是笑,没有戳穿她。
“那你又多大了?”
“我啊,你猜?”
“我猜不出来。”陈冬对猜人年龄没有兴趣。
“我29了,看不出来吧。”叶芳菲歪了歪头。
陈冬心道我就是不想猜,不过29……她相貌年轻,确实不像29岁。
“我还以为你是师范学院的学生。”刚刚那条街的确临近师范学院。
“你猜对了一半,我是师范学院的,不过不是学生,是老师。”叶芳菲略带俏皮的说道。
陈冬想,原来她总爱管自己叫学生是这个原因。不过她也不喜欢老师,她那个没见过的爸就是老师,还不是毫不为人师表,跟别人跑了。
这个女人,从名字到职业,就没有陈冬喜欢的,不过无所谓了,反正这顿饭之后,自己和她也不会再有交集。
陈乐甩着手给陈冬开了门,被梁一安误伤的两双手火辣辣的疼,他现在知道梁一安的力气有多大了。
陈冬见到陈乐,罕见的没有出言讽刺,她憋着憋着,心道我要好好和他说。
可还是在见到梁一安的一瞬间愣住,脸变了颜色。
☆、生日
“你又找男人了?”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能不能有点出息?”
陈冬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当着梁一安的面就说了出来。只是,她总觉得面前这个穿在不合身的红色T恤里的男人,有那么一丝熟悉。
她已经尽量克制自己,在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说出来之后,没有再说些什么。
可毕竟当着梁一安的面,陈乐的脸红了红,又白了白。
梁一安见此情景,哈哈大笑:“看来陈乐小朋友要解决家事了,那我先走了。”
他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一眼陈冬,“啧啧”了两声:“脾气真不好,小姑娘要不得。”
陈冬道:“要你管!”
路过陈乐身边的时候,梁一安俯身低声说:“我会再来找你的。”
陈乐感觉他说话间的热气喷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很痒,耳朵也悄悄红了。
梁一安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陈乐和陈冬兄妹俩,十分安静。
陈冬环视了一圈,觉得这破地方终于有了点儿人住的样子,点了点头,坐到了沙发上。却不知这里的转变,全拜刚刚走了的那人所赐。
“你站着干什么,坐啊。”
“嗯。”
陈乐坐下了,坐在上发上,离陈冬不近不远的地方。
“他是谁?”陈冬没好气的问。
“我在路边捡到的,那时候下着大雨,他一个人,很可怜。”
陈冬气笑了:“这种人你也敢捡,万一他是坏人呢?你还把他带到自己住的地方,胆子可真大。”
陈乐胆子自然不大,可见死不救他也做不到。
不过听说那人不是陈乐新的男人,陈冬心里好受不少,屈尊降贵的说:
“你明天,什么打算?”
“什么?”陈乐不知道陈冬指的是什么。
“什么什么!明天,你生日!”陈冬恼了。
如果不是陈冬提起,陈乐都记不起来自己的生日。他只过过八个生日,后来和岳子章在一起,岳子章问他生日,他也只笑说忘了,他们只过岳子章的生日。那时陈乐以为,自己不过生日有什么要紧,有岳子章,就够了。
多么可笑。
这么多年来,陈冬从未提起过陈乐的生日,陈乐以为她忘了,或者根本不知道。陈乐总是在冬至那天给陈冬买礼物,而陈冬从未给他过过生日。
原来她知道,也一直记得。
“那是什么?”陈冬看见沙发旁边打开的行李箱一角,粉粉的,旧旧的,一个类似本子的东西。
“没什么,冬冬,你想吃什么,我……”
陈乐不安起来,试图转变话题,但他水平有限,陈冬已经起身拿出了那粉粉的相册。陈乐失败了,在陈冬面前,他似乎只有失败的份。
陈冬就着站着的姿势看相册,只看外面心形镂空下的照片,她就知道这是父母的结婚照了。
她和陈乐的大眼睛都遗传自那个站在左边,一点笑意也无的男人。不管他多么帅气、多么漂亮,陈冬都恨透了他。当然,她也恨王芳。
陈冬用鼻子发出了一声重重的、不屑的哼声,“这男的叫什么来着?”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
小时候上学填表格,父亲那一栏陈冬从来都是空着的,老师问起,陈冬就说死了。老师找王芳核实情况,陈冬少不得挨一顿打骂,不过骂的时候多,打的时候少。因为王芳拳脚几乎都被陈乐抗去了。
渐渐的陈冬越来越讨厌上学,讨厌老师。其实她成绩还行,特别是数学,一直到初中毕业都是满分,尽管在初中她已经天天逃课,出去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了。——她只是,单纯的讨厌填写家庭情况而已。
陈乐说:“他叫陈远山。”
即便是陈乐,也无法叫出一声“爸爸”或是“父亲”来。
“哦,对,陈远山,大学生,陈家村飞出的金凤凰,飞了哈哈哈哈。”陈冬笑。
“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个人渣!”
陈冬翻开相册,在第一页,看到了她自己。
那是陈乐在小太阳幼儿园干了一个暑假,用赚的钱买了第一部手机,回家给陈冬照的照片。陈冬百般不愿意,百般不配合,最后只照了这么一张。
后来,陈冬再回去,已经很难见到陈冬了。
陈冬抬手摸了摸曾经的自己,这么多年了,她好像没有变过,瘦瘦小小,眼神倔强。
“你还会回去吗?”陈乐问。
陈乐摇了摇头。
在陈乐上大学后,陈冬也离开了那个“家”,她已经七年没有再回去了,尽管王芳和她在一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