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现在的姿势聊这些话,太怪异了,就像‘盖着棉被纯聊天’一样扯淡。
楚行云松开他的领子,后退两步,还是没敢看他的脸,随意的找了个地方寄托自己的目光,有些乏累道:“周思思是夏星瀚接走的,现在吴晓霜亮出证据证明是孙世斌杀死了周思思,反而把夏星瀚摘干净了,但是现在夏星瀚又消失了——”
说着,他眸光一定,眼神暗的像褪去潮汐的海水:“我只是在向你求证,夏星瀚有杀害周思思的动机,一旦动机成立,我就有理由怀疑整盘局。”
贺丞不了解他说的局,也不想了解,逐渐按耐下心里的情绪,把衬衣扣子往上系了一颗,冷笑道:“所以呢?你怀疑周思思向我‘引荐’了陈蕾?而夏星瀚先是找到周思思,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我,又拿出所谓的证据说我是凶手,或者说——你根本就是在怀疑是我杀了陈蕾?”
贺丞说这番话时很平静,思路很清晰,即使他没有像楚行云一样站在全局视角去思考,他也能将自己深陷其中的‘局’解开,即使所有线索指向他,他也全然不在乎,假如夏星瀚真的有能力把他归为凶手,他还会由衷的赞一声‘有种’。
法制在他眼里并非衡量善恶的唯一标准,从小的生长坏境告诉他,法律只能标榜明文善恶,并不能衡量道义上的正义与罪恶。监狱只能禁锢一个有罪的人继续作恶,但不能扼制心中的恶根,公平与正义,罪与罚,全都是秉公执法下的相对而言。站在对立两面的二者并非非黑即白,白与黑相隔的灰色地带,才是审判罪恶与正义的关键环节。
贺丞从不怕被指控,站在他所处的位置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他也一样,但是他把自己区别于‘那群畜生’,不践踏任何人的生命是他的底线,可就算如此,他仍然‘有罪’,就像他自信能够为自己脱罪一样,他也有自信他的罪,并非罪无可赦。
当然了,这一切取决于楚行云对他的审判。
楚行云沉默了,他的确在怀疑,夏星瀚也给出了所谓的证据,那个面具,贺丞并没有否认面具存在于他的书房,相当于默认了他是面具的拥有者,那个面具又说明什么呢?
沉默半晌,楚行云选择寻找另一个突破口,然而他又很不希望真的把这个突破口打开,抑或是被贺丞发现的他的用心。
“那个面具,你——”
“你想问我,什么时候拥有那个面具的是吗。”
果真被他瞬间洞悉,一语戳穿,楚行云甚至有些惭愧和内疚,但是出于责任和使命,不得不道:“嗯。”
贺丞唇角露出一丝冷然且古怪的笑意:“我说什么你信什么?”
楚行云终于肯正视他,郑重又严肃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贺丞眼中的波涛汹涌的眸光仿佛被一只大手 温柔的抚平,沉默片刻,说:“一三年,四月份。”
2013年?
洒下的渔网扑了个空,楚行云却感到如释重负,久违的侥幸感再次袭来,让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浑身紧绷的筋骨瞬间松快了,好像刚才他审问贺丞,不是为了寻找线索,而是为了证明贺丞的清白。
楚行云浑身乏力,后退两步坐在沙发上,端起茶几上不知落了几层灰的隔夜茶喝干了,又是深呼一口气,说:“最后一个问题,复述你最后一次见到孙世斌的情形,每个人,每句话,都不能放过。”
贺丞却说:“记不清。”
楚行云皱眉,扭头看他:“不能说?”
贺丞淡淡一笑:“我说了,假如你查到最后,仍然需要我的口供,我就帮你。”
楚行云不明白贺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只知道葫芦里的药毒性太强,挨着就死,所以贺丞在旁观,而不协助,也只会在他被毒死的前一刻出手。
楚行云捡起他扔在地上的西装外套,这才发现衣服里裹着他的手机,此刻手机屏碎了,他甩了甩西装外套,把手机拿在手里,眼睛忽然一瞪,凑近四分五裂的手机屏幕。
贺丞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伸胳膊把手机从他手里拿走,面色稍显仓惶。
虽然贺丞的手机碎了,但是楚行云还是认出来了他手机屏保用的是自己的照片,还是在医院里,贺丞偷拍他选取的一张,
照片里他看着窗外,背景是窗口和夜色,只露了大半张脸,因为入镜的人不算难看,所以那张照片还颇像画报。
“你挂我照片干什么?”
贺丞瞥他一眼,冷声道:“镇宅。”
楚行云眼角一抽,干笑:“你怎么不说辟邪?”
贺丞也笑:“辟邪在门外,镇宅在家里。”
楚行云觉得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但他能明白贺丞话里的意思,只是不清楚贺丞意欲何为。而且他清楚的察觉到,这两天,无论是在医院,还是现在,贺丞都好像刻都在意营造气氛,在暗示他些什么——
然而贺丞一点都没指望寥寥一两句话就能把楚行云点拨了,除非当头棒喝,迎面一击,不然楚行云是不可能凭着他除了破案以外几乎全军覆没的脑细胞想清楚因因果果。
贺丞很清楚自己若是不把这层窗户纸点破了,楚行云当真能在门外站一辈子,但是时机很重要,此时此刻俨然不行,楚行云正为内忧外患所焦虑,这时候跟他谈儿女情长,能把他糟心死。
而且他脑子受伤了,不适合动脑,动了脑也多多半糊涂着,这是重点。
楚行云当然不知道他在心里已经来来去去八百回合,只注意到被他握在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好像音响出了问题,声音很小。
贺丞经他一提醒,才接起电话,下意识的稍稍转过身。
把手机放在耳边听了一会儿,贺丞一脸阴沉的把手机递给楚行云。
楚行云看他一眼,把手机接过去,听到肖树的声音。
“楚队长,你派人到杨姝家里问话了吗?”
楚行云霎时皱起眉:“没有,怎么了?”
肖树道:“先生安排人守在杨姝小区楼下暗中保护她,刚才几个便衣警察到杨姝家里去了,现在还没出来。”
楚行云很冷静:“有照片吗?”
顷刻,肖树发来几张照片,楚行云一看,头皮上根根头发竖起,眼里燃起火光。
是郑西河的人,领头的正是刘蒙。
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做出安排,就听隔音不好的门外传来郑西河的声音,且正在向他逐渐逼近。
楚行云立刻转身朝门口冲了过去,豁然拉开门,和站在门口与乔师师周旋的郑西河打了个照面。
郑西河看到楚行云,双眉一挑,讪笑:“呦,楚队,好久不见,过来看看?”
楚行云沉住气,目光从他脸上移向乔师师:“带人到杨姝家里看看,一伙儿身份不明的人找上她了。”
乔师师领命就走,被郑西河伸长胳膊拦住。
郑西河裹着毒刺般的眼神扎在楚行云脸上,脸上的笑容变的僵硬:“楚队误会了,是刘蒙带着人过去了,杨姝也是我大学同学,老同学之间互相关心,这没什么吧。”
楚行云抱着胳膊‘哦’了一声,笑说:“老同学之间相互探望当然没什么,但就怕你的目的不单纯啊,既然你也说了是误会,那郑队长就把人叫回来吧。”
他说话如此直白不给人留面子,郑西河也懒得跟他客套,“你什么意思楚行云?别忘了你已经停职了,就算你没也停职,你也没有资格指挥我。”
楚行云讪讪一笑:“我的意思很简单啊郑队长,到现在杨姝都没有报案,绑架未遂而已,你怎么这么上心?周思思的案子还不够你忙的吗?还是刻意留着一手伸到别的地方?既然杨姝没有报案,你就没有资格走刑侦羁押程序,你现在派人找杨姝问话,可以算是强闯民宅了。”
郑西河不甘示弱道:“你还嫌我手长?你一个被停职的还跑到棚户区陈家老房子抢立头功,咱俩谁的手比较长?结果闹笑话了吧楚队长,我还就纳闷了,怎么老房子有人你第一个知道,杨姝有危险你也第一个知道,而且你都拼了命的赶在所有人前面赶到现场?你到底是想立功想疯了,还是为了给那些人通风报信,挡一挡警察?”
楚行云很冷静,轻轻的笑了笑,问道:“你是说,我反水了?”
郑西河眼里露出不屑,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说:“楚队长要是非这么理解,也行,也算是跟得上大势所趋了,你可得好好想想办法,送出去几条命,才能官复原职。”
此时贺丞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悄然站在楚行云身后。
郑西河看到贺丞,眼睛里飘出一层油腥似的肥腻暧昧的光,啧啧道:“你还真把市局当成自家后院儿了,随随便便带家属进出,就不怕被媒体拍到?您二位最近可是比谁都——”
伴着乔师师一声惊呼,一只铁拳抡到了郑西河脸上。
郑西河踉跄几步,被围观的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扶住,舌头舔了舔松动的后槽牙,吐出一口含着血的唾沫,没有还击,而是抬起头朝楚行云露出恶意挑衅的笑容:“哎呀,楚队,敢做就要敢当嘛,大家伙心里都明白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