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昨晚,贺丞察觉到了这个游戏的危险性,所以他在犹豫。但是他却说:“我不会再让你拿着刀在桌子上刻字了,我保证。”
“好吧。”
贺丞妥协了,闭上眼睛,顺从的听从他的引导,进入了熟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当中。
渐渐的,他只能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并且自己的双腿不受自己的支配在走动。
当他听到指令‘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站在了闵小舟背后。而钢琴老师的儿子已经把纸船放进了水里,正站在泳池边,拿着细小的石子试图去击沉水里的纸船。
他虽然看到了闵小舟,但是他的视线被拉的很远,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边的声音。
“现在,把他推下去。”
当他听到这句指令时,心口好像忽然被重锤敲击了一样,身体内发出一声闷响,目光蓦然闪动,似乎要醒了。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
但是没等他说完,耳边的声音又说:“听我的,把他推下去。”
听我的——
他的目光蓦然僵住,视线再次被拉远,好像脱离身体进入了另一层空间,被永无止境的坠落中被拉入更深一层的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伸出的双手,他只听到‘噗通’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坠入水中的声音。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般,压的他呼吸困难,几乎窒息。贺丞忽然睁开双眼,堵塞又封闭的窒息感顿时消失,所有感官逐渐苏醒,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轿车的后座上,身上压的也不是什么巨石,而是一件不知主人是谁的外套。
虽然他的意识苏醒了,但是身体却好像还在沉睡当中,他吃力的转动脖子看向驾驶座想看清楚开车的人是谁,只看到那个把针头刺入他脖子的男人的背影。
“……你们带我去哪里?”
驾驶座和副驾驶的两个男人见他醒了,不约而同的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并不说话。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扑打在车窗玻璃发出的声响。
贺丞又阖上眼,躺在后座静静的缓了一会儿,感觉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就把盖在身上的外套揭掉,撑着手臂慢慢坐了起来。
“贺先生,你最好不要乱动。”
副驾驶的男人时刻都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手里拿着一只麻醉枪,提放着他随时扑过来。
贺丞只是很平静的看了一眼藏在他外套下摆处不甚露出的枪头,然后移到靠窗的位置,放下一半的车窗,才发现已经入夜了。
“走多久了?”
他解下手腕上表壳破碎已经停止工作的手表,随意丢在一边。略有些疲惫的目光撒在窗外无止境的深沉夜色中,淡淡的问道。
“三个小时。”
贺丞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颈侧,感觉到车内的气温冷了一些,又把车窗合上,道:“好歹让我知道,我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前方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藏着麻醉枪的那人道:“出了银江,有飞机接你。”
贺丞从胸膛里发出一声极轻的闷笑,垂下眼睛握着自己的手臂,用力活动手腕:“贺瀛还想把我送出国吗?”说着又嗤笑一声:“一个跳梁小丑而已,也值得他们怕成这样?”
那男人忽然转过身,撩开外套下摆亮出了麻醉枪对准他:“贺先生,如果你不老实配合,我就只能再让你睡一觉。”
贺丞懒洋洋的掀开眼皮,目光幽冷又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讪笑:“你多虑了,我现在没有力气不老实配合你。”
那男人盯了他一眼,回过身想坐好,可能被贺丞慵懒的状态所蒙骗,竟在无意间暴露了一个破绽。
他的枪在他转身后的其次收回,有不到半秒的时间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而贺丞就抓住了他疏于防守的那片刻时间,忽然冲过去捉住他的手腕夺了他手里的枪,迅速调转枪口对准男人的脖子扣动扳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忽然,开车的男人正要从腰间枪套里拔出配枪,就被冷冰冰的金属枪口抵在了颈侧大动脉。
“靠路边停车。”
贺丞蹲在他身后,冷声道。
“贺先——”
“停车!”
虽然他手里的只是麻醉枪,但是被开一枪,失去行动能力,和死了无异。
开车的男人依言降低车速,寻找高速上的临时停车道。
车内的气氛很紧张,一前一后的两个人都全神贯注的警惕着对方,谁都没有注意他们忽然被一辆轿车超车,留下一道疾风被碾碎的呼啸声。
随后,一根棒球棍像是被扔出窗外的垃圾似的,在惯力和重力的双重护持下,飞速旋转着朝后方车辆的挡风玻璃冲了过去。
棒球棍的速度实在太快,天色又暗,在挡风玻璃杯击碎的前一秒才被察觉,驾驶座的男人迅速降低车速,向右猛打方向避让,但是为时已晚。
“趴下!”
随着一声挡风玻璃被击穿的声音,玻璃碴落雨般四溅分散,棒球棍不偏不倚的横在挡风玻璃和男人的右侧肋骨之间,男人很快白透了整张脸,忍着肋骨被击碎的剧痛把车靠在路边停下。正要转向时,忽见前方的车也停下了,随即又发出车身内部被引擎震动的嗡鸣声,轮胎碾压在路面上几乎擦出一道道火痕。
他在倒车!
为了躲避前方向后逆行的车辆,男人也挂倒挡倒车,但是他们的车受了重创,起步迟了一两秒,仅那两秒钟就已经避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车转眼就退到他们的车头前。随后车尾像是摆锤般向右猛甩,重击他们车辆的头部!
‘轰隆’一声巨响。
黑色轿车撞破栏杆,滚下道路两边积满碎石的斜坡。
轿车转了两周才停下,四扬八翻狼狈不堪的躺在乱石上。
贺丞踹破车门,捂着冒血的额头跌跌撞撞的走到副驾驶旁,拉开破损的车门,先把被他打了麻醉药陷入昏迷中的男人拖出来。然后又绕到另一边借着还未熄灭的车灯粗略的扫了一眼驾驶座男人的情况,他伤的并不严重,只是车身变形的太厉害,他被卡在棒球棍和座位之间,动弹不了。
贺丞试着把棒球棍拔出来,但是不知道卡在了那里,竟丝毫不能撼动。男人也在自救,但是他的肋骨抵住棒球棍一端,稍一动作,就歃骨的疼。
“你别动。”
贺丞说,然后把手伸到他的座位后摸索控制座椅的按钮想把座椅向后移动,好腾出一些空间。
在贺丞帮他移动座椅的时候,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贺瀛的电话。
“贺科长,我们受到袭击,快派人过来。”
贺瀛的一默,立刻问:“你们在哪儿?”
他刚说出位置,就听手机里传出一道陌生的声音:“你是谁?贺丞怎么样!”
贺丞听到楚行云的声音,拿过手机正要说话,忽然被一束强盛的光从身后笼罩。
他转过身,看到就在他们翻车的路边,停了一辆车,车头的车灯射出两道极强的远光灯。贺丞站在光圈的正中心,忘记了躲避刺目的针芒,笔直的目光从远光灯中逆行穿梭,看着车门被打开,走下一个被夜色包裹的男人。
和他相差无几的修长挺拔的身影逐渐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从后方投来的光芒,留了一道阴影罩在贺丞脸上。
贺清掀掉头上的帽子,取下口罩,又露出了那虚伪又冷漠的微笑,道:“好久不见,我的兄弟。”
贺丞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脸,闻着他身上似曾相识的汽油味,心中平静的诡异。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了,白天在楚行云家里放火的那个男人,就是他。
第157章 莫比乌斯环【29】
十几年没见,贺丞再次见到这个人,竟丝毫不感到陌生,就像小时候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无由生出了一种亲厚的熟悉感。贺丞端凝的看着他那张被灯光照亮轮廓的脸,平静的就像是在打量镜子中的自己。
也是到了今天,贺丞才明白,对他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为什么总是那么容易相信他。从前小时懵懂痴顽,想不透彻,现在他们都大了。贺丞才发现,他从来都没有把贺清当做一个有血有肉,拥有自己身体与灵魂的‘人’。他一直以来都把贺清当做一个从自己身上脱胎而成的一个影子。就算现在贺清就站在他面前,他依旧不把他当做一个活人看待,好像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鬼影,一个从小恶作剧到大的鬼影。
他忽然有种直觉,他把贺清当做影子,想必贺清同样也把他当做影子。他们两个就像一个身体分离出的两个灵魂,总有一个在游荡,在流浪。他们截然不同,但却步调一致,不约而同的,都把对方当做被流放的那一个。
事到如今,贺丞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他的灵魂相近,总是在相互排斥,又相互吸引,那是只存在于血缘至亲之间的熟悉和亲厚。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直以来被同一条坚强的纽带牢牢的锁住了手腕,一端是他,一端是贺清。这条纽带或许从他们共同在母亲腹中被孕育出来的时候就存在了,让他们之间的联系远异于常人,紧密又亲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