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心里一沉:“不是贺丞?”
难道说,还有第二个孩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像是一桩心事得以解开,贺瀛忽然之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再也没什么顾忌的说出真相,道:“贺丞是推那个孩子落水的人。”
楚行云没什么表示,只是神色万分的紧张,戒备,目光剧烈颤动。
贺瀛倒是很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当年他知道这件事时,也是惊疑不定,不敢置信。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想让楚行云和贺丞知道真相的原因。
他从大衣外侧的口袋里拿出从海军死亡的现场保留至今的白纸折的纸船,拿在手里细细看了片刻,然后扔向楚行云。
下意识的反应,楚行云抬手接住那只纸船,把它托在掌心,忽然想起了贺丞站在泳池边把纸船放入水中的一幕……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想起来了。
贺瀛像是累了似的,闭上眼撑着额角,语气低沉道:“他叫闵小舟,贺丞的钢琴老师的儿子,和贺丞一样大。在你到贺家之前,他经常跟着他母亲到我们家,给贺丞授课。贺丞和他关系很好,能玩到一起去,是贺丞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当年你和贺丞弹过的那架钢琴和那首曲子,他们也弹过。闵小舟出事后,贺丞受到了刺激,我们不得已才给他催眠,让他忘记那段回忆。却没想到贺丞的性情大变,他不再接近任何人,我们曾经强行把他送到学校过,但是他逃离人群,谁都不亲近。”
说着,他睁开眼睛望着楚行云,唇角压着一丝沉重又柔和的笑意:“直到你出现,你是把他从深渊里拯救出来的人。他实在太孤僻了,却唯独相信你,依赖你,我也想不通是为什么。你不要觉得他把你当成了闵小舟,你和闵小舟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我们给他做过很多次测试,他已经完全把闵小舟忘了,催眠师还给他看过闵小舟的照片,他丝毫不记得。他肯亲近你,或许是因为你在对的时间出现,看你比较顺眼,而且你能给他安全感,能解救他的孤独。所以他就越来越依赖你,越来越离不开你,直到喜欢上你。可能这就是我爷爷那辈儿常说的……缘分?或者是,命运?说不清,总之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
很可惜,他的康概陈情,楚行云并没有听进去几句,他的注意力都在‘闵小舟’这个名字上。
原来纸船真正的含义是一个人的代号,闵小舟就是纸船,那这个闵小舟倒是有充足的动机向贺丞复仇。
在贺瀛还在滔滔不绝的向他传达贺家对他拯救贺丞的谢意时,楚行云冷不丁的打断他,举起那只纸船一丝不苟分毫未乱道:“杀海军,炸国宾楼的人就是这个闵小舟?他回来复仇?”
贺瀛眼角一抽,觉得自己对面坐着一个只会嚼牡丹的大水牛,而他对着此牛谈了半天琵琶,费时费力又费感情。想必贺丞和他在一起,日子也没有多好过。
“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
贺瀛埋头长叹了一口气,心道这是非逼他把话讲明。于是抬头看着他,直言道:“复仇的人不是闵小舟。”
楚行云皱着眉,着实已经糊涂了,正要追问就听贺瀛道:“闵小舟已经死了。”
楚行云一愣,蓦然怔住。
贺瀛看着他说:“闵小舟被贺丞推进泳池,十六年前就已经溺水身亡了。”
楚行云忽然低头看向手里的纸船,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这只白纸折的纸船竟是一个死人的信物。此时这只纸船上似乎附着心怀怨念的,不肯散去的阴魂。
贺丞杀了人?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朋友?
贺瀛说的保护他,竟然是掩藏他已经遗忘的杀人回忆。
虽然震惊,但是楚行云还是靠着一己克制力,暂且不去深究贺丞被隐藏多年的罪行,强迫自己静心思考眼前的案情。
“……不对。”
他死死的掐着自己的眉心,不知不觉已经淌了满头冷汗,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把炭,灼痛难耐:“如果闵小舟已经死了,现在回来找贺丞报仇的人不是他,那就是第三个人。而且他也是闵小舟溺亡事件的知情者,或者说,他也是参与者。”
忽然,他抬起头,染了火光似的眸子死死的盯住贺瀛:“你还有事瞒着我,当年那场事故的参与者不止是贺丞和闵小舟,还有第三个人!”
贺瀛很平静的看着他,在他的怒视之下还能保持微笑,只是笑意无奈又沉重,还有一些烂在时光里的陈年旧事变成脓疮终于被人连皮带肉挖出来的畅快,和解脱。他隐瞒这个秘密,已经太久了。
“没错,还有第三个人。”
“谁?”
贺瀛却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不急不缓道:“贺丞虽然是把闵小舟推进水里造成他溺水身亡的人,但他并不是凶手。他被催眠,被控制了。”
“谁?到底是谁!”
贺瀛看着他的眼睛,深深的沉了一口气,道:“贺清,贺丞的双胞胎哥哥。”
噗通——
那是落水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贺清出现在,第二十一章:少年之血【20】
第156章 莫比乌斯环【28】
他终于想起来了,原来那天在宴会厅二楼,他看到的不是水晶球中的自己,而是迎面向他走去的另一个自己。
“我就是你,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听从我每一个指令。”
像是忽然抓住了在耳边来回游荡的一缕风,他想起了这句话。对他来说,这句话就像是咒语,在很久以前就在他的体内埋下了诅咒的种子。这几十年来一直和他如影随形,就藏在他心中不见天日密不透风的角落,‘他’一直没有离开他,只是被他短暂的遗忘了而已。
在回想起所有事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被一句话,一个人,那么简单轻易的控制。但是一幕幕在眼前闪过的回忆告诉他,总有那么一个人,他手里握着能让他失控的秘密,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借他的身体,做出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跟我来,我们去做一些好玩的事情。”
贺丞记得他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当时还是孩子的他,口吻稚嫩,还带着童音,把他带出房间,来到院子里的游泳池旁。
因为快到中秋了,贺家又从政,每年到了节庆日他们家迎来送往总是很繁忙。那天,哥哥,爸爸和爷爷出门回访。厨师和江妈又去采买货物,钢琴老师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只留下他们几个孩子,和一个年迈的老园丁。
正值午后,老园丁在房间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院子里花香阵阵,蝉鸣簇簇。钢琴老师的儿子蹲在泳池边,正在用一张七彩斑斓的画纸折纸船。毒日头下的,不知他在那里蹲了多久,脸上滚着豆大的汗珠。见他们从房里出来站在门前的廊檐下,还冲他们兴冲冲的举起了一个玻璃瓶子,瓶子里装着几只蟋蟀。
“贺丞快来,我们给它们做一只船,送它们去海上玩儿。”说着,他拨了拨泳池的水,哈哈哈的笑着。
贺丞应了一声就要过去,却忽然被身边的人拉住胳膊。
很奇怪,他已经来了好几天,但是家里每个人时常会忽视他,包括他自己,也会忽视他,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就像闵小舟,刚才叫的也只是‘贺丞’,没有叫他。
“怎么了?他在叫我们。”
贺丞说。
但是他却说:“不,他只是在叫你。”
他虽然在笑,但是贺丞看的出来,他不高兴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并不好看,眼神冷冷的,唇角却高高的翘着,让人看了莫名的心生寒意,一眼就能看透他笑容背后的冷漠和虚假。
虽然很多人都无视他,不喜欢他,但是贺丞却很喜欢他,因为家里忽然来了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哥哥’,让他感觉到很新奇。贺丞总是跟他保持言行一致,一度让家里人分不清他们到底谁是谁。不过他们更乐意玩一种‘听我的’的游戏,规则很简单,一个人从当另一个的操控着,以自己的口发出指令,让另一个人完成。当他说‘我渴了’的时候,贺丞就会去喝水。当贺丞说‘我困了’的时候,他就会去睡觉。
这个简单又幼稚的游戏,在他们忽然见到彼此,得知世界上有一个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同伴时,玩的乐此不疲。慢慢的,他们很快有了默契,‘听我的’三个字变成他们之间的一种密语,就像打游戏通关的口令。
那天,贺丞就听到他对自己说:“把小虫子送到海上有什么意思?把人送上去才好玩儿。”
说着,他指了指还在折纸船的闵小舟,恶作剧似的低声道:“我们把他推到泳池里。”
那是贺丞第一次违抗他的指令,说:“不,小舟是我的朋友。”
然后,贺丞看到他又露出了那种看了让人心里发毛的笑容,他说:“正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们才要把他推下去。”
贺丞终于察觉到他的危险,他想从他身边逃开,却再次被他捉住手臂,然后说:“不推就不推了,我们来玩昨天晚上的游戏。”
贺丞跟他住一个房间,知道他有一本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催眠入门’ 的书。他很聪明,很快领悟了精髓,就让贺丞做他的小白鼠,然而跟他相比,贺丞过于单纯,在自己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的被一个孩子控制住了思想。就在昨天晚上,贺丞在他的指令下拿起了一把美工刀,如果不是催促他们睡觉的江妈忽然推开门把他唤醒,他手中的刀,不知会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