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不仅恨周世阳,更恨杨开泰,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在周世阳死去的房间门口,杨开泰是以怎样愤怒又憎恨的口吻对他说出‘你死一千次一万次都赔不了周世阳的命!’这句话。
被关在警局的这几天,他并不担心自己最终的结局,他只是在想,如果那天躺在死亡现场的不是周世阳,而是他。杨开泰是否会为了他的死表现出同样的愤怒,同样的悲伤,怀着同样的仇恨向周世阳抛以恶毒的诅咒——
他一直没有找到答案,直到刚才,杨开泰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悉心又温柔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相信,他会。
所以,他不想逃了。
几分钟后,杨开泰拿着一个饭盒提着一盒点心回来了。他轻轻关上房门,没有坐到桌子后面去,而是在桌前席地而坐,然后对覃骁招了招手:“过来坐。”
覃骁想保持警惕,但身体却不受控制似的走到他对面,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下。
杨开泰把装着几只包子的一次性饭盒递给他,又给他一双筷子,说:“吃一点吧。”说完又拧开一瓶饮料放在他面前。
食物的香味唤醒他沉睡已久的肠胃,他腹中像是钢铁打的五脏六腑中终于有了进食的欲望。覃骁就像是眠了一整个冬天的毒蛇,被春意绵柔唤醒浑噩的睡眠,在春暖花开时走出洞府,四处觅食。
他没有用筷子,不慌不忙不快不慢的吃着包子,时不时抬眸看一眼杨开泰。
杨开泰忘了他的存在似的,拿着一份白色封皮的文件翻看。几分钟后,余光看到覃骁把已经空的饭盒放下,于是想要站起身:“外面还有,我再给你拿一些。”
“不用了。”
覃骁一开口,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的声音暗哑又疲惫,再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狂妄骄傲,显得落魄又狼狈。
杨开泰坐了回去,静如水的目光停在他的脸上,拿起饮料瓶递给他:“喝点水吧。”
覃骁抽起瓶底,半瓶饮料下肚,忽然听到他说:“我们找到方雨的尸体了。”
杨开泰把文件摊开转向面对他,口吻平淡的像是跟他唠家常:“你想看看吗?”
覃骁有些艰难的吞咽梗在喉咙里的饮料,垂下头,粗略的扫了一眼印着铅字的白纸,并不说话。
杨开泰看着他,目光平静,声音柔和,依旧带着让他熟悉且向往的清澈的少年嗓音,温声道:“方雨是被掐断喉骨致死的,她的脖子上,都是你的指纹,而且她右手食指指甲盖里面有你的皮肤组织。”
杨开泰温声慢语的把他留在方雨尸体上的证据说出来,然而覃骁始终低着头,无动于衷,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化。
杨开泰看的出来,他太冷酷了,太无情了。一个女孩儿的亡魂不足以敲开他封闭的心门,让他失态,让他忏悔。
他忽然伸出手,触碰到覃骁放置在膝盖上的右手,覃骁猛然抬头盯住他,右手下意识般紧握成拳。
杨开泰低垂着平淡的眼眸,稍一用力就瓦解他的防备与警觉,把他的右手拉到自己腿上,从拿来的袋子里找出棉签和酒精,用沾了酒精的棉签轻轻的涂抹他手上被手铐拉破的一圈皮肉。
“你也是临时起意吧,事先并没有做准备,也没有想置她于死地,对吗?”
覃骁看着他手法细致又温柔的为自己处理手腕上的伤,眼前一阵颠倒,一阵晕眩,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道:“嗯。”
“但是你们力量悬殊,她的挣扎对你来说没用,即使你不想杀她,也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没有探到她的呼吸,我也慌了。”
杨开泰低下头,在他手腕破开的一条皮肉上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像是在哄孩子,声音愈加低柔道:“害怕吗?”
覃骁的喉头剧烈滚动,像是急于向他表示什么似的,目光热烈又殷切的看着他说:“嗯,我当时很害怕,但是那个女孩儿已经死了,我只能想办法处理她的尸体。”
“我知道。”
杨开泰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以示安抚:“所以你把她带到老城区了是吗?”
“我没有选择,我开着周世阳的车把她接走,她也认为我是周世阳才上车,我只能把她带到周世阳负责的项目工地。”
“周世阳怎么没有和你一起?”
“他喝多了,被我灌醉了。”
“哦,所以你才一个人去找方雨?”
“嗯。”
“他也一定知情吧,毕竟你都把他的车开走了。”
“是,但是他也害怕,也不敢声张。”
杨开泰没有继续问下去,其中原因很简单,因为覃厅长,因为覃家的势力。接走方雨的是周世阳的车,那么覃骁就有一千一万种诬陷周世阳的手段。后来,他不正是这么干了吗?想方设法的把脏水泼到周世阳身上。
“……他怎么会声张呢?”
杨开泰手里的棉签逐渐归于静止,埋着头极轻的笑了一声,声音陡然变的低落伤感,说:“他已经死了。”
听他提起周世阳的死亡,覃骁像是瞬间被飓风吹散脑海中的迷雾,忽然之间醒悟了似的,有些不知所措般看着他发愣。
杨开泰抬起头看着他,露出了笑容。但是他牙齿紧咬,目光剧烈颤动,双眼中被赤血染红的恨意让他的五官变的扭曲,且狰狞:“覃骁,我一定,让你被判处死刑。”
说完,不顾他做何反应。杨开泰豁然站起身,丢下手里的棉签,取走了竖在墙角的一台摄录机,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囚室。
在关门的一瞬间,他听到身后传出覃骁放肆的笑声。
“哈哈,我就知道!”
覃骁有所感慨似的摇头狂笑,笑声无比的邪妄,无比的疯癫,同时无比的喜悦,无比的悲伤。
杨开泰站在门口,不由得僵住了。他很诧异,一个人怎么能发出那种疯狂复杂,又简单热烈的笑声。
那是人群的笑声,而不是人的笑声。
然后他听到覃骁放声大喊:“三宝啊——三宝儿!”
呼咚一声,他把门关上,再也听不见覃骁的声音。
等在门外的乔师师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三羊?怎么了?哭什么!”
杨开泰紧咬着牙,握着拳头,彻骨的悲伤,断肠的痛苦让他浑身痉挛,止不住的颤抖。
他从没这么伤心过,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
第119章 一级谋杀【43】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把覃骁的口供整理了出来,并且打印在白纸上整合成册。恰好,楚行云回来了。
楚行云很快把三页纸翻了一遍,然后看向杨开泰,见他面色乏累又憔悴,眼睛里恍恍惚惚,时常跑神。
楚行云把文件递给乔师师,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笑道:“劳苦功高啊,回去休息吧,要不——让你乔姐送你回去,好好犒劳犒劳你?”
乔师师十分机灵的接了话茬,向他抛个媚眼,撩了一把发尾,故作风情道:“姐姐很疼你的哦。”
杨开泰有些窘迫的笑了笑,低着头揉着眼角从他们面前走过:“我还是去看看傅队吧。”
楚行云在警察办公室找到赵峰,让他把自己上一任手机找出来。
他上个手机随着主人被郑西河踹到了海里,失灵了几天。本着勤俭持家的精神,他把进了水的手机带回队里交给了赵峰,赵峰爱好电子产品,是个维修小能手,更何况楚行云的手机并没有伤到主板,只是进了水,分解开吹一吹就好了。
赵峰把他的手机从抽屉角落里拿出来交给他,楚行云长按开机键,屏幕还真亮了,于是又在心里感叹了一番国产机的强大。
他往桌子上一靠,边往手机里装电话卡边问:“陆夏怎么样?”
乔师师道:“被我说通了,同意和咱们合作。”
楚行云斜着唇角问:“怎么合作?”
“他说想起什么就会告诉咱们。”
“怎么保证?”
“他还说,想起自己有东西落在了蜀王宫。”
楚行云登时抬头看着她,眼睛里色泽很暗:“蜀王宫?”
乔师师打了个响指:“没错,案发地。”
这的确是一个重要的信息。
楚行云又低下头摆弄手机:“我让你们查覃骁的‘朋友’,查的怎么样了?”
乔师师看向赵峰,于是赵峰硬着头皮上了,道:“正在根据他在蜀王宫的订房记录查,也在向他的熟人取证,但是那些人的身份太杂,目前还没有匹配成功的嫌疑人。”
也是,就算覃骁入住蜀王宫是一个规律,但是他往蜀王宫带人则是根本没有规律。没有规律的找,不好找,或许永远找不到也不是没可能。
楚行云只能说:“尽量找。”末了又问:“方雨的尸体在哪儿?”
“陈队带走了,傅队同意的,毕竟方雨的案子由他负责。”
“发现方雨的时候,她身上的衣物和随身物品完整吗?”
“我们搜了两遍,把能带回来的都带回来了,要不现在去东城分局看看?”
楚行云安好电话卡,再次把手机开机,和着开机铃声道:“明天吧,我现在带陆夏去蜀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