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敲门声把方海粟从神游的状态里拉了出来。他走过去开门,低头看到一小萝卜头,对面门大大地敞开着。
小萝卜头肉乎乎的小手捧着两瓣西瓜,抬头,一双大眼乌黑明亮,奶声奶气地说道:“哥哥,奶奶让我送给你吃。”
方海粟忙接过西瓜,摸了摸小孩儿的头,蹲下来跟他说话:“小朋友,帮我谢谢你奶奶,我请……”他一顿,“我明天请你吃糖好不好?”
萝卜头咧嘴大笑,牙还不齐:“好啊!”
18和平四
日光透窗洒了进来,搅扰了江遇之的睡梦。他把手臂横在眼上,翻了个身,仍无法消去强光的晃眼,被逼无奈,只好坐起来,“我是谁我在哪”了一番之后,慢慢转醒。
酒店的窗帘忘了拉上,于是乎日光就充当了一次无声的闹铃,在这前一夜喝了酒第二天无事准备睡足的人眼里,十分讨嫌。
他刚洗漱完,就听到有人敲门。拉开门一看,是技术部的小王和小刘,叫他去吃早餐。
两人也是毕业没多久的,比江遇之小一两岁,相处起来倒没有上下级的尴尬。
“江哥,我们待会儿出去,你要一起吗?”
江遇之把杯子放下,问道:“去干嘛?”
小刘谈起这个就有点儿羞涩了,轻咳两声,道:“给女朋友选个礼物回去。”
江遇之挑眉,看向小王:“你也是?”
小王摇头:“我是看项目谈好了,下午三点的飞机又还早,就跟着去逛一逛。”
江遇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刘,没兴趣深挖八卦,只道:“我就不跟你们去了。”
等两人走了,江遇之上网查了会儿东西,回了一趟房间,也离开了酒店。
小王小刘去的是商城,江遇之去的是寺庙。
灵觉寺坐落在城郊一所寄宿式高中的后面,在当地小有名气,传闻古时某个大功臣就是在那儿安度晚年。寺内环境清幽古朴,僧人态度也十分友好,去过的网友都赞它是一片净土。
城郊远离市区,少了几分繁华浮躁,这里住户不是特别多,生活气息倒算浓。
出租车停在学校门口,江遇之问了司机,下车后便沿着学校旁边那条路往后头走,十几分钟便到了目的地。
也许是周围树多且无高楼的缘故,一踏进寺庙,江遇之便觉得身上带来的暑气消散了大半,迎面还有一小股凉风。现在不是假期,寺内并无游客,因此安静得很。他环顾了一圈,请了一个小师父带自己去求平安符。
现在的寺庙大多失去了原有的味道,年轻一辈当个纯粹旅游的地方,参观为主,顺便拜佛。年长的则看得重一点,讲究虔诚,烧香跪拜一项不能少,听说临近高考的时候,还有家长带着考生一一将大殿内的菩萨拜了个遍。
江遇之倒没想太多,他只是觉得寺庙怎么说也算神圣之地,何况这里评价很好,他带着心意来求的平安符肯定比外头店里卖的要好。
跟着小和尚来到一间偏殿,江遇之看到一排木柜上摆放了很多玉佩佛珠之类,旁边坐着一个年迈的师父,不知是个什么身份,也不知在写些什么。
“江先生,我师伯管这个,你可以在这里挑一个,这些都是开过光的。”
“啊。”江遇之应了一声。
那位师父抬头看他,小师父就喊了一声“师伯”,道:“我先回去了。”
江遇之对老师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围着木柜转了一圈,拣出一样东西,来到老师父面前:“这是?”
红绳上串了一个铜钱,放在手心特别衬肤色。
老师父道:“戴在脚上,驱邪避灾,旺财祈福。”
江遇之仔细看了看,问道:“师父,这应该是女式的吧?”
老师父起身,低头看了一眼,去木柜里翻出了一根外形一样但稍大的脚链,递给他:“这是男式的,对你的脚踝正好。”
“哦,”江遇之接过来,“我想要两根,还有吗?”
老师父便又去找了一根。
“师父,两根多少钱啊?”江遇之总有种不宜在此地论钱的错觉,仿佛很是庸俗。
老师父坐回原处,重新提笔:“江先生有心的话,可以去大殿烧炷香。”
这意思可真虚。江遇之道谢之后便去了大殿,香自然是烧了,还在佛前念了念愿望,瞄见一侧的功德箱,更是毫不犹豫地捐了两百进去。
他晚上七点多到家的,刚放下行李箱,手机就震个不停。
江遇之换上鞋,看清来电人,立马接通:“喂,刘姨。”
对方在说话,江遇之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听。
“好,我知道了,这事儿先别告诉我妈,我明天回来一趟,嗯,谢谢刘姨了。”
这边电话刚断,江遇之又拨给了高宁。
高宁一人在昏暗的停车场,铃声突然大响,愣是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始作俑者的名字,把手机放在耳边,道:“你有毒吧?”
“没毒。”江遇之道,“接下来几天我就不去公司了,回老家一趟。”
江遇之虽然略慵懒,但是对待工作挺认真的,高宁深知这点,此刻听他这么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家里老人病了,我去一趟。”
高宁点头,反应过来又对自己的动作感到无语,说道:“知道了,放心地去吧。”
繁星村在乐水市的边缘,村里有一处小山坡,周围错落地分布了几十户人家,江奶奶家便在其中——一栋带着院子的白色楼房。
中年女人端着碟子走进院子,笑着喊樟树下摇椅上的老人:“江姨,我切了哈密瓜,来吃两块。”
“又让你费功夫。”江奶奶慢慢起身。
樟树下有个小木桌,刘姨直接把碟子放在上面,道:“左邻右舍,就别总说了这些客气话了。”她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递了一块哈密瓜给江奶奶,看了一眼无云的天空,“今天没太阳,还挺凉爽的。”
江奶奶接过水果,道:“是啊,我家毛球都舒服了。”
毛球是一只灰褐色的狸花猫,此刻正窝在江奶奶脚边打盹,听到自己名字了,懒懒地扫了一下尾巴,软软地抚过老人的脚踝。
刘姨总是笑呵呵的,摸了摸老猫圆滚滚的脑袋,老猫动了一下她便把手挪开了,道:“毛球都有灵性了,昨天你突然晕倒,就是它跑来叫我的,不然隔了几步路,我也难发现。”
“老了。”江奶奶摇摇头道。
老人皮肤松弛,眼角下垂,脸上的每一条沟壑都刻满了岁月流逝的无奈,却仍能从五官看出年轻时底子不错。此刻,她嘴角含了一抹沧桑的笑,仿佛是在自嘲垂垂老矣,又仿佛是遭受过什么巨大的打击但努力恢复了过来,最终却还是留了难忘的疤。
刘姨看她,笑道:“你算身体好的啦,我瞧这繁星村就没得比你厉害的老人家。”
江奶奶笑意加深了些,旧时的温婉全化作了现在的慈祥,也开起了玩笑:“我瞧整个繁星村就没人比你会说话。”
刘姨哈哈大笑,一身爽朗之气:“那我说的也是大实话。”
毛球似乎被她笑醒了,撑起眼皮探测了一波周边情况,见没有危险,又昏昏欲睡。
刘姨吃完一块哈密瓜,对江奶奶讲起了附近的趣事:“前段时间老张家的儿子带媳妇儿回来了,你看过没?可漂亮了。”
江奶奶点头:“是挺好看的,毛球那天傍晚还不回家,我就去找它了,正好瞧见了那小姑娘在外头拍照。”
刘姨道:“年轻人就喜欢拍照,上哪拍哪,吃饭也拍。去年冬天我们家煮火锅,小彤也是要拍照,不但手机掉里头去了,还折了我一锅吃的。”
小彤是刘姨的女儿,已经上大学了,寒暑假会回家待着。
刘姨讲这些鸡毛蒜皮,会配以丰富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江奶奶看了觉得很有趣。她笑着问:“你没有打她吧?”
刘姨闻言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带着两分不好意思:“我这脾气,一巴掌就呼她脑袋上了,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让人省心。”
江奶奶道:“小彤这样可爱。”
“可爱?那哪是可爱,分明是迷糊,像她爸。我还记得她读四年级的时候,夏天走小路去上学,每次经过水塘都要去洗脚,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这不,把鞋给掉进去了,捞又捞不上来,只能光着脚去上课,还是她班主任打电话过来告诉我的,要我送鞋去,我当时气得呀,想让她光着脚回来。”刘姨记得清清楚楚,起先想起就来气,后来说着说着都笑了,“那条小路故事还挺多。那不是有个废弃的土地庙吗,我让她早上带一个鸡蛋在路上吃,她倒好,连着一个星期全埋进了土地面前的沙子里,这是跟她一起上学的小孩儿告诉我的。问她,她一边哭一边解释,说要期中考试了,想求土地保佑她考个好成绩,你说气不气人?”
江奶奶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听久了刘姨说的趣事,那笑容少了一些沧桑,多了几分温和。她把毛球抱到身上,道:“小彤谈朋友了吗?”
刘姨“嗨”了一声,脸上染上一丝忧心,摇摇头,道:“她这么没心没肺,我都担心没人要她,到时候只能窝在家里当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