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宋不羁点了下头,感慨道:“当媒人还挺好玩。”
快十二点了,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市局食堂的饭果然如纪律所说,味道一般,但胜在菜量大。宋不羁吃得还挺饱。
饭后,纪律去对面奶茶店给宋不羁买了一杯冰奶茶,回来后发现宋不羁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电风扇还在“呼呼”地对着他吹,纪律放下奶茶,轻轻地给他盖上了自己的放在办公室里的一件外套。
接着他便出去了。
命案一日未破,他们就一日不能松懈。
宋不羁又做了个梦。
其实平时他做梦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前睡冰箱比较多,或许是附身的关系,他从来不会做梦。而现在,就算是睡床,他也几乎不做梦。倒不是说睡眠质量多好,一觉睡到天亮什么的,而是再翻来覆去,他睡着了也不会做梦。
爆炸昏迷后那次做的梦,实在是他的屈指可数了。
这次也是。
梦里他似乎站在一片海水里。之所以认为是海,是因为这水面一眼看去看不到边际。
他站的地方旁边有一座小岛,岛不知发生了什么,浓烟滚滚,烟雾中好像还能看到废墟一片。岛的旁边有一艘小船,小船上有一个看上去很小的男娃,小船边还有一个瘦弱的女孩子,看上去十岁差不多。
小女孩一手拉着船,一手拿着比她人还高的桨,正弯腰跟小男娃说着什么。
宋不羁站得有些远,他看不真切,听不真切。他只隐隐看出这女孩子灰头土脸,身上的衣服有无数个破洞,皮肤上也有些像是糊掉的黑色。船上小男娃的状况就比她好多了。
接着,女孩子跳上了船,回头看了身后的浓烟一眼,然后笨拙地荡起船桨,让小船飘离了小岛。
女孩子力气不大,水流又重,每一下都似乎用尽了女孩子的力气。小船经过宋不羁身边时,他看到女孩子咬着牙,拼了命地往前划。她双手把船桨抓得极紧,骨头都仿佛要被破皮而出。
宋不羁的视线忍不住跟随着她。
他看到女孩子凌乱的灰扑扑的头发被海风吹得飘飘荡荡,他看到女孩子背部的衣服破了,露出的肩胛骨尖锐而突出,以及右边肩胛骨上一块黑色的痕迹,好似带着血肉的模糊……
直到小船消失在远处,宋不羁才缓缓清醒了过来。
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一抬手臂,身上的衣服滑了下去。
“醒了?”纪律抬眼,说,“睡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了啊……”宋不羁睡得喉咙有些干,起身晃了晃脑袋,看到桌上放着的奶茶,抓过来就是一口。
梦里的内容仿佛还在眼前,宋不羁心里有种莫名的压抑感。他想找人说说。
慢慢地走到纪律身边,宋不羁发现他正在看一个东西。
“看什么?”宋不羁随口问道,在纪律旁边坐下来。
“尸检报告。”纪律说。
“王余的?”宋不羁往报告上瞟了一眼。
纪律刚看完这一页,翻到了下一页。下一页是两张图片,上下各一张,彩色的。
看清图片内容的刹那,宋不羁双眼猛地一缩,下一秒就把报告拿了过来,直直地盯着一张图片看。
这张图片上,死者王余呈现趴着的姿势,在她的右侧肩胛骨的位置上,有一小块极淡的痕迹。
第72章
这痕迹很淡很淡,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
但是宋不羁刚从梦中醒来,这会儿正对右侧肩胛骨这个位置特别敏感。他几乎是立即就注意到了这个痕迹。
“看到了什么?”纪律看着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紧盯着的那位置。
宋不羁双眼不离报告,舌尖几乎是抵着牙齿在说:“你说二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烧伤还会留下痕迹吗?”
纪律看着图片上那一处痕迹,眉头一皱,说:“疤痕可能会存在——你是说这块痕迹是烧伤留下的?”
“嗯。”宋不羁点了下头,又补充了一句,“我猜是。”
纪律:“猜的……”
图片拍的是整个背部,不是右侧肩胛骨上那块浅淡痕迹的特写。一般人即使注意到了,也看不出这个痕迹是怎么来的。
直接就说出烧伤……很耐人寻味。
纪律把尸检报告从他手里拿过来,翻到上一页,指了指上面的某句话,说:“你猜得不错,这个痕迹是烧伤留下的。”
宋不羁仔细地就着这段文字看了起来。
白卓仔细检查了王余的身体,把检查结果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七处……她身上总共有七处烧伤的痕迹……”宋不羁喃喃,“当年的爆炸……火灾……”
“什么?”纪律双目一凝,锁住宋不羁。
——那会儿昏迷醒来后,宋不羁是说了“爆炸”一次,也说了有个人救了他。
宋不羁眉头皱起,似乎是不适般地晃了晃脑袋。
“有点头疼。”他抬眼看向纪律,说,“卢浩才的房子爆炸,我当时有异样,然后昏迷了过去,你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
纪律那会儿被他的反常吓得心跳都要停了,所幸自己赶上了,把他一起带了出来。
纪律“嗯”了一声。
“昏迷的时候,我做了个梦,但是时间越久,我越记不清。”宋不羁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疲倦地说道,“刚才我又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小岛,岛上不知是什么建筑,塌成了一片,似乎在烧,浓烟滚滚。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带着一个男娃上了艘小船,他们离开了这座岛。小女孩的身上就有一些类似烧伤的痕迹。”
宋不羁说得很简短,平铺直叙,没有带入自己的感情。他也不知道怎么向纪律去描述自己站在海水里冷眼旁观的情绪。
“就在刚刚,我仔细回忆这个梦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昏迷那会儿我梦到了一场爆炸。里面也有一个小女孩和一个男娃。小女孩把男娃抱起,在爆炸后的火场中穿梭,试图出去……”
顿了顿,宋不羁才道:“我觉得这两个梦里的小女孩和男娃是一样的。”
纪律一点就透:“你认为王余就是你梦里那个小女孩。”
“是。”宋不羁说,“梦里的小女孩多处烧伤,其中右侧肩胛骨上就有一个烧伤,和王余肩胛骨上这位置差不多。”
“如果你的猜测是真,那就是王余小时候的事。”纪律看进他的眼底,说,“你梦里的小男娃是你。你认为当年是王余救了你。”
心中的猜测被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宋不羁顿时松了口气。他无力地点了点头,说:“梦里的男娃不过两三岁,如果他就是我,那就是我三岁之前发生的事,那就差不多是二十四、二十五年前——与当年国家做那个秘密项目时的时间吻合。”
“当年的实验对象有十二名,男女各六,最小为两岁,五岁五岁的往上加,最大的二十七岁。如果王余就是当年的小女孩,那她当年十二岁。”纪律冷静地说,“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带着两岁的小男孩,从爆炸的实验基地逃了出来。按照你在花城被人捡去福利院的情况,女孩男孩当年是到了花城。”
“没错。”宋不羁轻声说道,“我梦里的小女孩带着小男孩划船远离了小岛……而这个岛……那个秘密实验基地……你爷爷不是说这个基地所在的岛就离花城不远吗?小女孩和小男孩,到花城的可能性很大。”
王余的尸检报告在纪律手中抖了抖,因为捏着报告一角的一双手颤了颤。那是宋不羁的手。
他突然不敢细想下去。
如果王余真是他梦中那小女孩……
如果王余真是救他出岛的小女孩……
深吸了口气,宋不羁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纪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放到了宋不羁捏着报告的手上,纪律一字一字地、用一种带着罕见温柔语调的声音说:“我们都会调查清楚的,别担心。”
——别担心,现在有我在你身边。
宋不羁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没什么用,如果我记得当年的事,或许现在就不会这么费劲了,或许你们也不用这么辛苦,这么久了还抓不到人。”
“一个人三岁之前的记忆本就很难记住。”纪律弹了弹他的额头,引来他吃痛的“唔”声,“你真当自己是从生下来就记得所有事的记忆天才了?”
纪律揉了揉他的脸,说:“在我看来你就是个普通人,会笑会痛的普通人。”
大约从来没人这么对待宋不羁过,他被揉脸的第一反应不是气得跳脚想反抗回去,也不是狠狠瞪着动手的人。他竟然愣住了。
“发什么呆?嗯?”纪律挑了下眉,又忍不住戳了戳他的眉心。
好半晌之后,宋不羁才慢吞吞地说道:“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才会忍不住睡了你……”
话题转得太突然,纪律反应迅速的大脑有那么一瞬空白了一下,好像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不过三秒,他立刻紧紧握住了宋不羁的手。
体温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快速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