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秦怀臻都跟在晏清身后,手握着腰上的刀柄,一刻也没有松开。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视野兀自从树林变为碧湖,湖周铺着高低不一的绿草,光照在湖面上,微波粼粼,水上有些许水蜘蛛,不断地往前划跳,荡起了微小的波澜。
细看那湖水,比想象中的还要更深,有些许不见底,连光好像都无法照透。整片湖显得如一块深碧色的石头,只是外面包裹着水,只需随意射支木箭,那剑柄就可以直直地立在湖中央。
这里似乎处于林子的中央,但周围只有草地而无树冠,那些树木也只是绕着周边生长,好像不愿踏入这块地方。
秦怀臻望着晏清的后背,他好像在那完全定住了,一动不动,就似田地里的草人。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握住剑柄,轻巧地绕到晏清跟前。
眼前这个人,双眼紧闭,光照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毫无血色,就似一具不腐的陈尸,肩上金色的发丝与照过来的光束融为一体,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这人的内心是否与外表一样。
“给你半个时辰,让我找不到你。”晏清双眼闭合,毫无情绪地说道。
听着这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秦怀臻挺直了背,皱着眉,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有些疑惑:“你这人还真是不着调,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杀了你。”晏清说道。
“杀我?真的吗?”秦怀臻走到晏清的面前,双手交叉抱着,挑眉望着他。
“我开始计时了。”晏清毫无情绪地说道,与刚才自嘲的语气截然不同。
“哎,好久都没运动了,正好活动活动……”秦怀臻伸了个懒腰,虚眼看着晏清说。
“好吧好吧,就当作是教前试身。”秦怀臻朝晏清的旁边走去,发丝飘起,拂过晏清的肩头。
瞬间不见踪影。
晏清睁开碧绿的眼睛,看向那被光照的湖面,若有所思。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始往前走。光辉笼罩在他的身上,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宛如神明下凡。
走到湖旁,弯下身子,用泛白的指尖轻点湖水,突然手腕一动,掌上倏地出现一条幼小的草鲩,它的腹上嵌着几个手指大的血洞,不停地流着血水,鱼嘴不断地张开闭合,鱼鳍还在继续崩张,木然地眼睛里透出一丝惊恐。
血流在晏清苍白的手掌上,他也毫不在乎,看向早已停止摆动的草鲩,眼里尽是腻人的温柔,笑着说:“抓到你了。”
另一边。
秦怀臻在树林里穿梭,这里与之前来时的路不同,杂草丛生,有的甚至与他的腰齐高。四周的蝉鸣声越生越大,仿佛所有的蝉都聚集在一块儿,发出繁衍的渴望。
即使是从未来过的危险之地,他也并未失去往常的理智,而是巧妙地绕过每一根缠满有荆条的灌木,做上标记,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边的景色好似并无太大的差别,林木上也从未出现过他做的标记。一望无际的绿丛似绿色鬼魅,萦绕在秦怀臻身边,而他的额头上也是久违地冒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这到底是哪?”秦怀臻看起来有些烦躁。
“啧,走了这么久,我做的那些标记一个都没看见,难不成我一直在兜圈子?。”秦怀臻抓着头发想。
蝉声越来越大,烈阳从树林里的缝隙射进来,时不时有鸟扑动翅膀带来的憋闷声,好像离秦怀臻愈来愈近,像在有意无意地包围他。
秦怀臻感觉有些晕眩,似乎有根银针在他绷紧的心弦上一刺,他单手撑着旁边的树干,另一只手按着头。
直觉告诉他,眼下发生的离奇古怪事,绝对与那个人有关,秦怀臻越想越觉得事情远不止表面上这么简单。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生长,在外无尽凿打,吸食他脑里的血肉。蠕虫从伤口的洞里爬来爬去,虫身经过伤口的边缘摩梭,夹带着粘腻的汁液。
又恶心,又恐慌。
声音都夹杂在一起,变成了难以区分的噪音,高尖又蛮杂。
“咝……”
就在秦怀臻胡思乱想的时候,树枝间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一条条蛇,吐着信子,绕着树干。它们个个颜色鲜艳,似那商店贩卖的昂贵布绸,所有讨喜鲜丽的颜色都聚集一身,但却给人一种不明的颤栗。
不出一刻,它们全部都向秦怀臻爬去,此刻的他早已乱了方寸,眼睛大睁着却空如死洞,苍白的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嘴角也止不住地微颤。
那些蛇自秦怀臻的脚尖开始缠绕,慢慢向上,到腰身,到脖颈,一条一条密不透风。
很快,秦怀臻全身上下缠满了颜色鲜艳的蛇,他就像一个养蛇的木架子,一动不动。
此刻,远处传来脚步声,每一步都很轻盈,似是一只灵巧的动物,踏过枯叶,发出轻微的脆响。
晏清走到秦怀臻的面前,眼前的他已经被蛇团团包绕。
晏清笑着说:“我找到你了。”
晏清迅速地抽出背后的白刃,刀尖锋利无比,轻巧地划开了几条蛇腹,血肉绽开。其余显露在外的蛇头,被他以轻柔的力劲,一一划掉,蛇头上的黑圆眼珠也逐渐失去了光泽。
浑身的蛇已被清理干净,秦怀臻满身泥泞,脸上还沾染着蛇身上残留的粘液。他双手环膝,眼睛睁着,空洞无比,像是个饱受寒冻的濒死之人。
晏清收起剑后,低头蹲下看着秦怀臻,金黄色的发丝垂了下来,他顺手把发丝挽到耳后,用指尖轻抚着秦怀臻的脸庞,笑了笑。
“看来,我应该再晚点来。”晏清轻声说着。
说罢,埋在晏清周边的丝绳一下子就弹了起来,像觊觎已久的黑豹,找到伺机就立即出动。
晏清被绑得死死的,动弹不得。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秦怀臻。
秦怀臻站了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看见一身的粘液,皱了皱眉,迅速脱掉灰蝉纱衣,只剩下一件白色单绸,他随手拎起那污秽不堪的纱衣,把它甩在草丛旁。
秦怀臻走了过来,那绸衣单薄,但也恰好勾勒出他修长纤细的身躯,他附下身来,用手捏着晏清的下巴,满脸嘲讽:“你不是要杀我吗?”
“我劝你识相点,马上带我出去。”秦怀臻右手拿着剑,架在晏清的脖子上。
“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走,身边的风景都千篇一律吗。”晏清抬眼看着秦怀臻,恢复了往日面无表情的脸。
“我一点也不想听你解释。”秦怀臻仰了仰头,眼里尽是轻蔑与不信任。
“这座山可比你想像得大多了,树木错综复杂,虽有律可循,但以你现在的体力,今日怕是走不出去了。”晏清挑眉说着。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秦怀臻说着,把刀刃立了起来,只要他的手稍微用力,那剑锋就会直接刺穿晏清的脖颈。
“那公子又何尝有选择?”晏清反问道,他的声音很轻,但却毫无胆怯,有的只是碧绿眼睛里虚渺无谓。
“呵......哈哈哈哈”秦怀臻止不住地大笑,他把剑拿了下来收回刀鞘里,看着晏清又道:“先生真是有意思啊!”
“我越来越好奇,我们平生素昧蒙面,你为何要想尽方法来加害于我,闹得现在这般地步,又是何苦呢?先生可知,如此耗下去,我并不认为你能有什么善终。”秦怀臻言语里透着威胁,双眸没有一丝光亮,沉沉地盯着晏清。
“公子若是能设法出去再来质问,那样听起来会有底气些。”
秦怀臻笑得眼睛弯成条,走上前横抱起晏清。
“先生总能说出让人意料之外的话,也对,那为了加紧路程,得让先生委屈一下了。”秦怀臻双手环抱着晏清,手指固定在丝绸上。
“只怕是路途遥远,公子受不住了。”晏清轻声说着。
“不妨不妨,先生轻巧。”秦怀臻笑着答复到。
晏清见状也不再多言,只是望着秦怀臻,笑了笑。
秦怀臻一跃就到树上,看着晏清。
“公子轻功如此了得,为何刚才不使此法避开?”
“那不就辜负了先生,费尽心思为我制做的万声虫障嘛,这好不容易能见到活的,可别浪费了。”秦怀臻低头笑道。
【安城·秦府】
已是酉时,各家早已熄了灯火,而秦将军的屋内却亮着红烛光。
秦乐远手拿铜杯,杯里盛着佳酿,笑着看向秦夫人。
眼前的秦夫人一身红袍,脸上抹着艳丽的胭脂,嘴上涂着朱红的口脂,耳挂金饰,似一位出嫁的新娘子。
“夫人今日可真美。”秦乐远笑着说。
“难道我以前不漂亮。”秦夫人走到秦乐远身边,夺过铜杯一饮而尽。
“不,夫人一直都很美。”秦乐远搂过秦夫人的腰,秦夫人顺势就坐在了秦乐远腿上。
“要不是趁那个坏小子还没回来,我才不会打扮得这么周整给你看。”秦夫人嘟着嘴说着。
“好了,趁着那逆子还没回来,夫人,这季节虽不是春宵,但也值千金啊。”秦乐远坏笑到。
秦夫人听后脸都涨红了忙说:“知道了,知道了....”
夜晚酉时,秦府最亮的一盏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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