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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 (夏隙)


  三个人,石故渊在心里备好了四菜一汤的菜谱,开车绕到市场买了一晚的口粮,又给俩孩子买了两板乐百氏AD钙奶,还得看着他们吃完饭才能喝。
  池晓瑜进了家门,就乖乖去书房写汉语拼音,石故渊在厨房做饭,宋将晗一看没人搭理他,觉得挺没意思,也跟着池晓瑜去写作业。石故渊抽空往书房看了一眼,俩孩子脑袋碰脑袋,宋将晗还很有哥哥样,给池晓瑜讲数学题。
  吃完了饭,宋将晗终于忍不住蠢蠢欲动的罪恶之手,伸向了小霸王游戏机。
  石故渊边洗碗边问:“小晗,你作业写完了吗?”
  宋将晗说:“写完了。”
  石故渊把碗装回碗橱,擦干了手,出来说:“拿来我检查一遍。”
  宋将晗拉长了音:“叔——叔——”
  “没用,没写完就不准玩,”石故渊板着脸说完,又问池晓瑜,“你写完了吗?”
  池晓瑜说:“写完了。”
  石故渊摸摸她的头顶,又担心把她辫子碰乱,所以轻手轻脚的,像对待一件瓷娃娃:“来,石叔叔带你玩游戏。”
  “叔——叔——!”
  讨价还价之下,石故渊和池晓瑜同意等宋将晗一起玩。俩孩子胡闹到九点,石故渊看看手机,还是没有电话,只好让池晓瑜先在家里住一宿。
  他分别给孩子们洗了澡,宋将晗跟个皮猴儿似的,洗头发的时候杀猪般嚎叫着,非常不配合;轮到池晓瑜,就乖巧极了,只是害怕一样,紧紧地闭着双眼,小眉头拧得死紧。
  石故渊爱怜地给她速战速决,往身上抹沐浴露的时候,池晓瑜忽然抓过他的手,翻出掌心,拨开泡沫,那里有一点红痣。
  池晓瑜指着红痣,抬眼说:“我爸爸这里也有个小红点。”
  “是吗?”石故渊给她冲水,擦干之后又用大浴巾给她包起来,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笑着说,“没准你上辈子真是我女儿。”
  给孩子们吹干了头发,还要读故事书哄睡觉。折腾到快十点,石故渊总算脱身,轻轻关上门,他没有去房间睡觉,而是去了书房。
  没一会儿手机响了,仍然不是池医生。
  石故渊站在书房宽阔的落地窗前,拉上窗帘,一边接起电话:“说。”
  那边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声:“石总,刚得的消息,明天局里可能要查东陵山别墅,我让人把筹码赌桌啥的都暂时撤到别的地方去了,然后放了荷官两天假。”
  石故渊闭上眼睛,疲惫地捏着鼻梁:“嗯,仔细着点,别留下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放心吧,有我看着呢。”
  石故渊嗤笑道:“刚换届就弄这么大动静……”
  那边说道:“装装样子呗,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喝两次酒都原形毕露。”
  “刘勉,千万不要掉以轻心,”石故渊睁开眼睛,“郑中天还有最后一批货这两天进海关,你让人盯着点儿,他一死,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呢。”
  “诶,知道了,”刘勉应得很干脆,“说到郑董,还真有个麻烦得您亲自出面。”
  石故渊皱起眉毛,显然对一切有关郑中天的话题都有些烦躁:“什么麻烦?”
  “他那个小公子好像……好像对您有些意见。”
  这话说得过于保守,自打这位郑小公子在九年前的某个晚上,撞破了郑中天和他之间的不堪的情\事,就一直对他横眉冷对。
  不过也有好处,从此以后,郑中天再没找过他做那事儿。
  刘勉继续说:“郑董的遗嘱里,明确写明让您接任他公司总裁的位置,但这个小公子好像不大服气……”
  “他以为我爱接手他们腾空的烂摊子?”石故渊冷哼一声,“要不是看在郑中天抚养我和我妹妹长大的份上,哼……”
  “诶,石总,您劝一劝他吧,谁不知道郑董的意思?是让您手把手教他儿子怎么运营公司呢!”
  他劝?让他劝,那无疑是火上加油,雪上加霜。
  石故渊说:“我知道了,这两天你辛苦点儿——”
  话没说完,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石故渊望过去,一下子心疼起来,对手机说:“行了,就这样。”然后挂断了电话,快步把泪眼朦胧的池晓瑜抱起来,轻轻拍她的后背。
  “怎么了,跟叔叔说,怎么了。”
  池晓瑜很依赖地环住他的脖子,带着奶气的哭腔:“叔叔,我想爸爸了……”
  石故渊抱着她来回踱步,像哄小婴儿似的跟她说:“明天就能见着爸爸了,今晚叔叔抱着你睡好不好?”
  池晓瑜点点头,石故渊又给她开了一瓶乐百氏,她才不哭了。
  石故渊往小屋看了一眼,宋将晗睡得四仰八叉,很是霸道地霸占了全部的床铺,连枕头和被子都被挤下了床。
  石故渊重新给他塞好枕头盖好被,不大舍得让他娇花般的上辈子的女儿受到臭小子的摧残,于是将池晓瑜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池晓瑜钻进他的怀里,小声说:“叔叔,你能亲一下我的额头吗?爸爸说亲了再睡觉,就不会做恶梦了。”
  石故渊心化了成了一滩水,他弯下脖子亲了亲池晓瑜的额头,搂住她小小的身体,隔着被拍着哄着,唱起了摇篮曲。
  这一刻,他感觉他的心满了。


第二章
  第二天,石故渊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原因有二:一是宋将晗赖床,死活叫不起,二是他对着池晓瑜的长头发实在没辙。
  石故渊手指头上缠着皮筋,分不开瓣儿似的左绕右绕扎不拢,抬头一看表,再不走就迟到了,只好先把池晓瑜的头发梳顺,别上两只小红花图案的卡子,跟她说:“等到了幼儿园让老师给你扎,啊。”
  幼儿园有早饭,这省了石故渊很多事儿。送走了孩子们,他才发现池晓瑜的爸爸一个晚上没有音讯。他坐在车里想了想,又给急诊室打了个电话。
  这回换了个人接,问了一句,才知道池医生刚下班,说是去幼儿园看女儿去。
  石故渊圆满完成带孩子的任务,便开车去往腾空集团,打算会一会郑小公子。
  即便郑小公子撞见了他和他爸的那啥现场,石故渊也没有什么尴尬,反倒觉得该尴尬的是郑中天,一把年纪为老不尊,石故渊跟他发生了十二年的关系,早没了羞耻心。
  脸皮算什么?能吃吗?那场十年浩劫里,他的父母在批\斗会中惨死,他抱着刚出生的妹妹流落街头,挨饿受冻,他能忍,小婴儿能忍吗?这是他仅存的亲人,为了妹妹和自己,他早就没脸没皮了。
  他的父母搞了一辈子音乐,很有士大夫般的清高气——石故渊不愿回想那个灰暗的年代,却又顽固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一天天很蓝,没风,一向勤俭的母亲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糖票,叫他去商店买糖。
  一共十二张。糖票一个月发一张,一张二两。每一年的糖票,母亲都会积攒到过年再去领,今年还没到过年,但仍是十二张。石故渊将它们握在手里,兴奋地跑去商店,带回了一大袋子好吃的糖果。他强忍着口水,没有在路上偷吃——如同一个仪式,珍贵的糖果,总是和年夜饭联系在一起,和饺子、月饼一样,象征着团圆,所以石故渊以为,吃糖必须一家人同时扯开糖纸,同时把糖放进嘴里才行;他还想多留一些给妹妹,妹妹太小了,她很喜欢花花绿绿的玻璃纸,但她还没学会自己扯糖纸,需要有人帮她。
  然而回到家,迎接他的是将空气烧到变形大火,和倒在脏乱的血泊中的父母:他们的眼睛仍然睁着——一直睁着——他站在他们面前不知所措。突然,他听到房间里妹妹的哭声,他立刻丢下了手里的糖,闯进大火里找妹妹。糖果散落一地,瞬间被看热闹的人群捡得干干净净,就像经过田地的蝗虫,颗粒无剩。
  家没有了,余下幼小的他和妹妹,在苦水里游荡,顽强得如一株野草,春风一吹,就营养不良地生长;他像只过街的老鼠,东躲西藏,就在妹妹饿得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郑中天给了他和妹妹一口饭,还带他们回了家。
  石故渊不知道郑中天看中了他什么,只单纯地以为碰到了一位大善人。高考恢复之后,郑中天甚至出钱供他上大学,他想考音乐学院,子承父职,去拉大提琴,但郑中天提出了他的条件,要求他去读商学院,以后在他的手下任职。
  石故渊心念着那口饭,那和糖果一样甜。没有什么比得过糖果的滋味。石故渊放弃了理想,选择了另一种人生。
  十八岁,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一天,他的喜悦伴随着噩梦,一同到来。
  郑中天有家有业,父辈在京中担任要职,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就是郑小公子。石故渊没想到郑中天痴迷于一切美丽的事物,漂亮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就如同漂亮的摆件、漂亮的装饰一样,没半分区别。
  他反抗过,但很快就学会了顺从,不仅因为他没有反抗的资格,还因为他有个日益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
  他乖巧,温顺,讨好,这对日渐衰老的郑中天十分奏效:郑中天给了他接触集团核心机要的机会,在他曲意逢迎之下,又给予了他一点点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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