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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 (贺喜)


  而麦仕龙死亡一案迟迟未破,后被载入史册。千禧年后,该案与玛丽莲·梦露、李小龙之死并列为二十世纪三大死亡之谜。有人说他因卷入黑帮利益斗争而被害死,亦有人说他因风光不再而抑郁缠身,不过最多人说,是因为爱侣邝美娥另嫁他人,他为情所困,因此自杀。
  王丽军则跪足三日。此时他仍保持跪姿,捏着报纸,问道:“邝美娥谁?”
  仇远征连忙把他搀起来,又说:“就是Mimi。”
  王丽军破涕为笑,眼泪滴上报纸,纸上便晕出两个点。他把报纸递给仇远征,又问:“乔卫东呢?”
  眼见他体力不支,一摇三晃,仇远征发愁不已,心想自己一人可应付不来这许多,于是连忙扯嗓子喊道:“东仔!东仔!鬼仔东!”
  也不晓得是在哪里,乔卫东远远应声:“哎!”
  [1]拍住上:粤语方言,指大家互相合作,协力前进。
  [2]阴公:粤语方言,意为可怜。


第三十五章 真龙出世
  自葬礼后,王丽军再没见过Mimi。他们最后一次并肩是看着Christian下葬。棺木乌得发亮,由几个汉子挑着放入土坑。六尺之下,那个被比作贾宝玉的美男子永远沉睡了,只把他的黛玉、晴雯及一切其他莺燕留低于尘世。
  过了不久,又有几个圈内同僚接连自杀。他们中有人负债千万、豪宅抵卖,有人时运低、抑郁病找上门,大家坚持了那么长时间,此时却一个接一个共赴黄泉,人都说,全赖Christian毁了最后那道防线。
  王丽军渴望知道麦仕龙死亡真相,但他始终没能得知。后来杜一兵告诉他,有时剧本会有恐怖跌宕,那是为了把剧情转向下一个段落。由于编剧太过蹩脚,没法正经衔接,于是就搞出了可怕效果。所以,我们很可能要迎来一段全新剧情了。
  王丽军说,这能一样吗,尽瞎扯。
  杜一兵说,怎么不一样了,人生如戏嘛。
  一九九零年初,《油麻地警署风云》如期上映,票房打破香港开埠以来最高纪录。同年金如霖建立赛龙电影制作公司,大半个金秋向他投诚。三月中旬,王丽军又攞到一个最佳男主角奖。五月时候,他的第三部电影开拍了,《独步江湖》,古装武侠题材,讲小侠客怎么步步向上,最后做成了武林盟主的故事。值得一提的是,这部戏的摄影指导是乔卫东。
  终于到了八月,Mimi与钟卫红临盆在即,两人住进了圣玛丽安医院。王丽军这阵子休假了,跟乔卫东没事就去看她俩,可惜坐到病床前也是鸡同鸭讲,因为男人不懂女人的事。
  而Mimi的孩子生父终于有了眉目,是金向炎。他身患肝硬化,形销骨立,行动坐卧多有不便,却经常来探望Mimi,摸着她肚皮,亲切叫「仔仔」。他还立下遗嘱,如若这是个男仔,那他的所有遗产将全部留给仔仔——因大婆只给他生下一对孖生女。早晚要嫁,女子不入族谱的,金向炎说。
  金向炎走后,Mimi许愿说要生女孩,钟卫红说生仔可以攞家产,为乜生女?
  Mimi说,不想孩子卷入他们那些事。如果是个女孩,老金不会要她,她就可以正正经经姓王,就是我同君仔的孩子……
  钟卫红不理解,她是要「搏生仔」的。因为金如霖不知又听信哪位大师谗言,说钟卫红同他命中无子。既然无子,那这胎就是女孩。女子不入族谱的,又怎么继承家产?金如霖说。大概也是因这个预言,金如霖只来探望过两次,还不如王丽军来得勤。
  钟卫红不信这个邪,她就要生个男孩,这个男孩将是金如霖的嫡长子。在她幻想里,他将会打败父亲身边的一切小妾与野仔,为母亲争得最高荣耀。
  就这样,她们一人住一间高级病房,两间病房彼此挨着。虽只一墙之隔,两人却抱着截然不同的思想,一同承受孕事的痛苦。
  她们二人预产期是同一天,也确实于同一天生产。据香港天文台观测,那是一九九零年最热的一天。
  那天早晨八点,钟卫红羊水无预兆地破了,双腿间潺潺流水把她吓得惊叫,幸而这天王丽军跟乔卫东两人均在,两个男人忙着推床送产,帮了不少倒忙,助产士急得直跺脚,示意不要他们帮手。闹了一通,到底还是把人及时送进了分娩室。
  俩人在产房外候着,乔卫东挺乐呵,他掰着手指道:“哥,一会儿宝宝出来了,要先数手指头,再数脚趾头,看看齐不齐全。”
  王丽军提醒道:“还有兔唇。”
  乔卫东恍然道:“哦哦,对,还有兔唇,兔唇这个——还有耳朵!耳朵也要看看……”
  两人还没来得及把产后保养学习贯彻到底,那边厢又传来女子惨呼——紧接着,Mimi也进了分娩室。
  于是他们就在产房外吱吱哇哇,探头探脑,甚至蹦起来瞧瞧里面。最终两人招致众怒,惨被助产士轰出楼去,叫他们去花园里候着,生出来了自会通知。
  所以他们走到室外,渐渐漫步到了花园一角。这里绿树丰茂,不见阳光,只有繁叶笼盖,筛出一地光点。
  乔卫东走到石头长凳边,解下相机放到凳上。相机是特地带的,因为他想影低小孩的第一张照片。
  王丽军则坐上长凳,石凳冰凉,他舒服地嘶了一声。
  两人才静几秒,却逢一阵女子惨呼传来,乔卫东缩缩脖子,说:“原来女人生孩子这么惨啊,我还以为特别容易。”
  王丽军说:“你给我玩去。生孩子是天底下最惨的事儿,我从小就知道。”
  乔卫东问:“哥你怎么知道的?”
  王丽军说:“以前我们四合院旁边儿有个妇幼诊所,经常接生,就没一天消停,叫得比这个还惨。”
  乔卫东低头道:“真没想到……我还以为别的女的都跟我妈一样,生孩子特容易,啪叽一下就生了。”
  王丽军乐了:“敢情你还陪你妈生过孩子?”
  乔卫东来了兴致:“那是。我跟你说我弟弟生的那天,我妈还在工厂上白班儿。那会儿她刚把工具拿出来,就扶着墙下去了,我就看见她腿上那个水流啊,跟小红一模一样的。”
  王丽军惊了,他从没听过这种故事,于是连忙竖起耳朵。
  乔卫东接着道:“当时我妈就叫我赶紧去医务室,把医生叫过来。结果等我叫上医生赶回去,我弟弟已经生了,被我妈抱在怀里,脐带还是她自个儿咬断的。”
  王丽军打趣道:“啪叽一下生的?别是你路上耽误太久了吧。”
  乔卫东正色说:“绝对是啪叽一下啊。我现在都记得,那天是八一建军节,工厂大喇叭在放《我是一个兵》。刚唱到第一段‘来自老百姓’的时候,我就跑出去找医生了,等我带着医生回去,刚进门儿的时候,才唱到第二段‘坚决把他消灭净’——”他掰着指头数了数,又接道,“这中间最多也就两分钟,哥你说,这不是啪叽一下是什么。”
  王丽军跟听《聊斋志异》似的,光顾着乐,没想明白其中缘故,这会儿终于转动脑筋思考起来。他一想,乔卫东他妈不是毛子么,毛子女人,不能算女人。
  乔卫东又在那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脐带胎盘,王丽军把手一挥,说:“别想那些玩意儿了,帮我想想,你说,Mimi姐孩子叫什么好。”
  乔卫东直笑:“哦这个啊!姓金,金什么呢——”
  王丽军坐在凳上,伸长了手薅他脑袋:“金个屁,姓王!”
  乔卫东捂着脑袋直躲:“是,是,姓王,就叫王呃,这个……”他拖长声音,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说:“哥我跟你说,我以前想过,我要是有孩子,生在哪个月就叫哪个月,比如四月生个女孩,就叫乔四月,你看多好听,就按照这样取行吗。”
  此话既出,在深浓绿荫下,王丽军的脸隐隐也有些发绿,隔了半晌,他开口道。
  “乔卫东,你是不是不知道现在是八月啊。”
  乔卫东说:“没错儿啊,就叫王——哎呦!”
  乔卫东挨了顿掐,两人又坐着石凳吹了阵风。谁知道这花园中还有古井一口,被两面石凳围在墙角,顶上树叶遮天蔽日,井壁上爬了深绿青苔,夏风一吹,遍体生凉。
  乔卫东看那水井很古朴,抄起相机就想去拍,可他比划半天,无奈又放弃了。因为这儿太暗,曝光不正常,胶片也只是一团黑。于是他许愿,希望今后相机技术发展能够突飞猛进,除了相机本身功能强大以外,要是能有其他美化方式,让摄影师不必苦修底片,那就太好啦。
  过了一阵,王丽军猛地听见有婴儿哭声,他喜形于色,一把捉住乔卫东的手,两人连忙向分娩室跑去。及至到了门口,乔卫东一摸裤兜,忽道:“哥我镜头盖忘拿了!你先上去,我马上就来!”语罢他又七手八脚奔向花园。王丽军唉一声表示不悦,索性不去理他,只管大步迈上楼梯。
  这是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对他俩来说,孩子是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有新的孩子来到这世上,来与这两个厌恶成人世界的男人作伴。
  乔卫东返去拿了镜头盖,往回走时,他看见一队西装客往住院楼走,一个个神情挺严肃。乔卫东心觉不大对劲,于是偷偷跟上这支队伍。他随西装客们一直走进楼里,上到二层,停在某间病房前。眼见人一个接一个走入病房,乔卫东侧身躲在门边,想要以此偷听敌情——这么大阵仗,八成与金向炎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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