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干吗呢……?”
少当家站在满地狼藉中间,缓缓回过头看他:“找东西。”
按照这种找法,他只能是在制造被找的东西。少当家忽然又跪在地上,往屏风下方张望着。王嘉译看了一会儿,忍着腰疼,也跪到他面前:“我帮您一起找吧,您在找什么呢?”
少当家像没听见一样朝屏风下张望着,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摸,王嘉译真担心他摸出一只蜘蛛。他收回手,看着手上的灰尘,自言自语的说:“这里没有。”
王嘉译又重新说了一遍:“您要找什么,让我帮你吧。”
少当家摇摇头,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到酒柜拿出一瓶白兰地,又拎了一个杯子放在桌子上,咚咚地倒满酒,像喝水一样一饮而尽,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对着空气发了一阵呆,又给自己倒了一满杯。
王嘉译想起上次醉后发生的事,忍不住心里发毛,不敢说话,少当家也不说话,只是自斟自饮。第二杯就慢得多了。王嘉译渐渐觉得如坐针毡,爬起来说:“我先去洗澡了。你慢慢喝。”
少当家这才想起房间里除了他还有别人,小小地惊跳一下,抬起头,说:“你去吧。”
王嘉译慢慢站起来,朝门口的浴室走去。少当家忽然说:“李兆敏绝不是随便过来的。她之前真的没逼你?”
王嘉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坚持明知故问地重复同一个问题。
郡主和他说的事自然不能和少当家提起,他可不想成为姐弟斗法的牺牲品。但他又说不出什么郡主的好话,只好闭紧嘴摇摇头。
少当家自嘲地一笑,说:“她还是没变。分手吧,你搬出去。或者你辞职,或者我开除你,怎么都行。”
王嘉译脑海中迅速闪过黑社会要钱的情形。“……为什么?”
大概终于是喝够了,少当家把白兰地酒瓶放回柜子,一手扶着柜子,很累似的叹了口长气,对柜子里说:“她既然没有逼你分手,就会下狠手整你。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她不会放过我的。”
果然是姐弟斗法。这些豪门大户天天吃饱了没事做,总是要找些事来和自己人为难。
少当家轻声说:“她恨我,但不想让我死,只想让我永远不开心。我偏不随她的意,你走吧,”
“……走?去哪里?”
“去她不能威胁你的地方。”少当家说。
这很感人,但已经晚了。
这个柯希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说到很久以前的初恋体验,应该大多数人都是不幸的。年纪轻轻的,不知道怎么去经营一段感情。发生什么事都难讲,少当家这种社会地位的谈起恋爱,分手、打胎、出国都很常见,但是死了挺罕见的,一般谈恋爱都不应该弄出死人的事儿来。
“少当家,你能和我说一下……柯希究竟是怎么离开的吗?”
少当家回头看了他一眼,手握紧了酒柜门,好像又要去拿酒杯,不过他在最后一分钟控制住了自己,只是紧紧地抓着酒柜的门把手,说:“不能说。”
金铃冰冷的挨着他肌肤。
王嘉译从领子里拿出金铃,让它在手指上晃动着,发出细碎的声音,说:“这是柯希的遗物吗?”
少当家扫了一眼,没说话,表情和眼神无异于默认。王嘉译把金铃解下来,放在桌上,说:“我不应该戴他的东西。”
少当家突然把酒柜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乒乒乓乓响成一片,幸好地毯很厚,消去了酒瓶和杯子的冲量,泼溅出来的酒液只洇湿了他脚下的一小块地毯,没有弄得地上一片狼藉。王嘉译不禁退后一步,以免他又出手打人。
少当家沉重的呼吸着,像是在调节激动的情绪,也像是随时会爆发。终于调节情绪占了上风。他再开口说话,声音非常压抑,却不像是会动手打人:“你搬走吧。”
“我不能搬。”王嘉译说。
少当家笑了一声,一点欢喜的意思都没有:“不能?只有想不想,没有能不能。”
很多事不是想想就能做到的。而且他搬走了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不知道少当家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嘲讽地笑了一声,颓然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衬衫扣子勒紧了他喉咙。他胡乱地揪扯着领带和扣子,却忘记了领带夹的存在,越勒反而越紧。王嘉译看了一会儿,慢慢靠近他,伸手到他脖颈处握住了领带,少当家猛然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神像落入了牢笼。
“我帮您解开。”王嘉译说。
少当家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下来。
耳边有人不稳的呼吸着,王嘉译慢慢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少当家的腿,他坐在旁边,一边膝盖微曲,脸朝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昨晚睡觉太累了没人去拉窗帘,朦胧的晨光从窗口照进来。
王嘉译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手,摸了一下少当家的腿,触手冰冷。他沙哑地问:“你起来了?”
少当家回过头看着他,眼睛下阴影比昨晚还深。
“我没睡。”他平静的说。
王嘉译眨了眨眼睛,刚睡醒的大脑艰难地消化这个信息。
“你没睡?一整晚都没睡?”
少当家摇头。他看起来很需要一支烟。
王嘉译从被子里爬出来,被清晨的空气冰得一激灵。看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才四点钟。
他摸过烟和火机递给少当家。少当家接过,好像不认识一样打量着烟盒。王嘉译套上一件上衣,坐在他旁边,看他笨拙地抖了半天,终于抖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将浑浊的烟雾吐进清晨冰冷的晨光。
“有什么烦心事吗?”
少当家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看着烟下去了一半。他把烟盒里的烟倒在床上,往空盒里抖了烟灰,说:“我一直在想以前。”
王嘉译张开嘴又闭上,点了点头,表示他在听。少当家喷出烟雾,说:“十年前,柯希就在那里。”
王嘉译顺着他用烟指着的方向看去,是他第一天就注意到的柜子,墙纸下掩盖着曾经钉过东西的痕迹。他顿时联想起许多旖旎画面。不知道哪个画面曾经在这个房间里真实发生。
少当家声音略带沙哑:“这个房子是姐姐的,我十年前住在这里,当时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花了十年时间才明白,她是个心机很重的人,并且她恨我。她不会让我过得开心。”
听上去少当家的话每一句都有道理,王嘉译仍然忍不住说:“但她是你姐姐。”
少当家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自嘲的笑了一声:“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趁王嘉译哑口无言,他说:“她从来不会白白出现。我一直在想,先遇到你,又遇到她,是不是意味着旧事重演。她给你任何东西,你都不要吃,也不要用。明白吗?”
王嘉译也想要一根烟。郡主怎么可能用这种哄骗小孩子的手法来对待他?一根烟尽了,少当家又点燃一根烟,说:“关于柯希的事,不是我不说,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就算他不说,王嘉译早晚也能猜到。一个人生活在这世界上,总是会留下一些痕迹,有个理论说,你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其中最多隔着六个人。而且严格来讲,他和柯希之间只隔着一个人
他现在确实有些在意柯希和少当家的过去。柯希的死明显超过了”前任纠葛的范畴“,少当家的心态是不敢面对,是“请你看完恐怖片剧透给我”,而不是真的束手无策,一直被回忆所困,无法向前。李郡主对他再残忍,也不能超过人际交往,回忆才是他的牢笼。
少当家沉默片刻,看着新鲜的烟雾消逝在房间里,说:“这十年,我一直在想,如果他活着会是什么样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想有没有喜欢的人。如果只是残疾,康复后会不会恨我……他曾经非常喜欢跑步,如果还活着,可能会成为学校里的田径队选手,喜欢他的人应该很多吧……”
王嘉译伸手握住他拿烟盒的手,温暖他冰冷的手指,少当家从鼻子里出了一声,像是嘲笑,又像是叹息。
“姐姐是个摘桃子的人。”他说,“这次开会你也听到了,其实各个部门做得没多大问题,但是她非要把大家都放在一起,让他们揪住一些细节互相攻讦,好像这个项目没有她这么兜一下立刻就要散架。怎么可能。她就是这样,先插一个手下进来占先,等事情差不多了再召集大家。”
他向后靠在床头上,说:“真他妈不想干了,想辞职。”
公司的老大也想辞职?王嘉译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几声,他不知道怎么开导老总,只好从开导同事的角度说:“你的领导我们都看在眼里,不会被她欺骗的,在我们心里你才是我们的领导,我……”
“你不懂我的意思。”少当家转动眼睛看着他,“她现在出现,从时机上讲也是占先。她这么一搅,以后别人会一直记得,我是明面上的领导,她才是真正说话算数的那个人。”
王嘉译张了张嘴,他实在没想到一早上要应付这么干涩深刻的话题。少当家又去抽烟,显然也不在乎他的看法。眼前能解决一个问题算一个问题,王嘉译小心翼翼的问:“说到柯希,为什么会一直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