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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乡 (虞摆摆)


  阿明想了一会儿,对渝生说:“好的,我只管喊着节奏,就不会弄错,就像端午龙舟竞赛那样,须得有一个人擂鼓以作统一的号令。”
  祖母高兴的说:“对的,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小心点就是了。”
  阿明双手紧握布带,站在通道之中,渝生则扶在通道如口之处。阿明说道:“你听我的口号,我叫一声左,你就迈开左腿,我喊右,你就出右腿,不用太快,好吗?”
  渝生点了点头。阿明喊了第一声:“左!”
  阿明尽量让右腿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左腿的伤势让他没法完全使出力气,他用力迈开左腿,然后轻轻的落地,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可使出的力气却是平日的数倍,来来回回两三次渝生汗如雨下。
  阿明见他汗流浃背,便叫他先休息片刻,自己则坐在旁边,帮他按摩揉捏,疏通筋骨。渝生并不是一个能坚持的人,若是在平日叫他做这种费力辛苦的事情,他会马上叫苦连天或是甩手走人,但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六岁的男孩的这股认真劲儿,自己没有了退缩的理由,他必须要坚持到底。
  下午,阿明帮着渝生继续上午的康复训练,一遍一遍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几天下来,渝生有点身心疲倦,但效果并没有预期的那样好。这几天常有一些村民,特别是小孩从院墙的漏窗中朝里偷看,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都好奇阿明和这个外乡人在做什么。小孩子童言无忌:“他们一定是在玩游戏。”,另一个却说:“不对!我看他们是在犁地”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于是这件事弄得茶坝家喻户晓,大家有事没事,便前来围观,就像看马戏一般,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消遣。
  渝生很介意自己像被养在动物园的动物一般任人观摩,心里多了一些气恼,只是没找到具体的对象发泄,只好憋在心底,但日益积累,这恼气逐渐变成了怨气,加之几天下来并没有太大好转,他对训练也日渐失去了耐心。
  这一天,阳光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茶坝的天气闷热烦躁。阿明像往常一样帮助渝生做着康复训练。几个来回之后,渝生已经体力不支,阿明在一旁为他鼓劲:“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先休息一会儿吧。”
  渝生怒目相视,自暴自弃的说道:“我不练了!这么多天,一点效果也没有。我就当一辈子瘸子算了!反正不会有人在意我!就让自生自灭吧!”
  阿明见他发了这么大的火,不明就里,呆呆的站在那里。渝生见他不作反应,继续吼道:“凭你是谁呀?我妈都不管我,为什么要我听你的!你别管我!”说着,立刻双手并用,胡乱去拉扯缠在腰腿上的布带。
  阿明听这话,心里十分憋屈,顿时整个人麻木战栗,头脑一片空白。他两眼通红,盯着渝生,委屈、愤怒、羞愧、怨恨……一齐涌上心头,瞬间将要迸发,但自己作为一个医者的德性压住了他内心的情绪,他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冲出了院子。
  


第12章 第 12 章
  渝生看着夺门而出的阿明,忽然悔疚涌上心头,但自己却什么也无法去做,只得呆呆地坐在地上。
  阿明一路跑到了跳蹬桥,看河里的水冲击在石墩之后,产生急速的漩涡。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阿明,你不去照看病人,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阿明拭去泪水,一听这声音便知是祖母来了。他转过去,说道:“我真不想再理他了!他尽把人家好心当驴肝肺!”
  祖母刚在里屋,听到了他俩只言片语,大概也晓得事情原委。于是,语重心长说道:“我知道你的委屈。但你有没有想过,渝生他的害怕和恐惧。”
  阿明望着祖母。祖母继续说:“他很害怕自己从此不能正常行走,害怕自己成为一个瘸子。他怕自己坚持不了,他对自己强烈不满,但他同时又心高气傲。”祖母抚摸着他的肩膀说,“他不是真心说你的。咱们作为医者啊,往后还有许多委屈要受咧!若是都像你这般受气就逃,病人还不得一命呜呼了。所以,这气要受,事还得做,人生莫不如此。”
  阿明似懂非懂。他站起身来,说:“我去看看他吧。”于是,往回去的路走去。
  到了院子,两人都没有说话,渝生先是呆坐在地上,看到阿明回来,先是一惊,然后依靠着一旁的扶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面露惭愧,不敢正眼看阿明。
  阿明见他步履未稳,急忙跑过去搀扶住他。二人四目相对,渝生怯生生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说道:“我……我刚才激动了点……请你原谅我。”
  阿明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说:“来吧,我们继续训练。”他仔细将布带缠在他的腰上,接着是双腿,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渝生也渐渐恢复了平静,沉默着。
  接下来,两人继续着前几日的训练方法。一步一步,渝生被阿明牵引着。他的内心平静不少,不去想那些忧心烦恼、人言眼色。他现在唯一想的便是在阿明的帮助下好全腿伤这一件事情。
  不知不觉,太阳又西沉了。茶坝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早,来的格外静。
  阿明和渝生躺在各自的床上,桌子上蜡烛的火焰不时跳动,但那烛光微弱只能照见一米之内的空间。两个人分别在屋子两侧,看不见对方是什么情形。双方都沉默着,也都清醒着,不知从何处飞进一只蛾子,弄得那烛火更加不安。
  渝生压低了嗓子小声说道:“阿明。你睡了吗?”
  阿明面对着墙壁那一侧,低声说道:“还没。”
  “我想对你说声……对不起。我明知道你对我好,却向你发了火。当你冲出去的那一刻,我……我觉得天都快塌了,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好绝望……”
  阿明听这话,鼻子一酸,眼泪朦胧,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说:“没事儿,都过去了,我其实早就原谅你了。”,他揩了下眼泪,说:“明天我们继续,坚持下去就一定有希望。”
  第二天,午后,阳光依旧躲在云后,若隐若现,阴晴不定。阿明帮着渝生在院子里重复着康复训练。其实这训练并非不见成效,只是积土成山、积水成渊,并不是立竿见影的功效,渝生心急情切,况且这种变化是处于变化之中的人所察觉不到的,就如同成天见着的孩子你不觉得他的成长,但若是外人定能看出他巨大的变化。说到这脚伤,不知不觉渝生走起来没那么费劲了,阿明的布带也不用再攥得那么紧了,他渐渐觉得渝生在靠自己使出的劲儿往前走。想着自己付出的汗水和泪水,终于有了一点儿成效,内心却是无尽的喜悦。
  院子墙外聚集着看热闹的村民。他们大多是胆大活泼的半大孩子,还有农闲时无事可做的家庭主妇们,他们一面好奇这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是个什么,另一面,靠着背后议论,说人是非,以打发了无生趣的时光。
  曾阿婆走出院门,手里提着自己的咂酒壶,嘬了几口,笑着向大伙说道:“我看大家对我的发明感兴趣得很。要不,你们都进去看看?瞧个仔细?”
  人群中有一个妇人不好意思的应道:“呵呵。不用麻烦了,我们也只是好奇过来看看热闹,不敢打扰了,家里还有事儿,先回去了。”说着便向后退,走开了,众人都听出阿婆话里有些不悦,便也识趣的散开了。
  日子已经到了六月,天气愈发闷热起来。街上卖艾草、售菖蒲的摊子多了起来,算起来离端午还有不到十天的日子了。茶坝人喜欢过节,每逢过节必定要全村出动,摆上长街宴才算得上热闹。因为要准备端午节的庆祝,小镇买卖交易也比平日繁忙许多。买肉的买肉、泡酒的泡酒,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经过十来天的康复训练,渝生不必借助拐杖和布带,自己已经能勉强行走,只是腿脚还是不及正常人利索。
  渝生刚完成了上午的训练,阿明问他:“上次那个充电宝,你用了吗?”
  渝生说:“嗯。只是充一次电特别费劲。我去拿出来让你瞧瞧吧。”
  “还是我去吧。你就别逞强了。”阿明让他坐下,于是自己去了房间,他拿出了背包放到他面前。
  渝生掏出了单反相机,说道:“你看,这是照相机。可以把你看到的任何东西都记录下来。我这就示范给你看。”渝生启动了电源键,相机的屏幕亮了起来。
  阿明先是一惊,然后问道:“你不是说它坏了吗?”
  渝生笑着说:“这多亏你帮我找回了瑞士军刀,我才能打开相机,把它修好啊。”渝生从包里掏出那把瑞士军刀放在阿明面前,说:“你别看它个儿小,用途多着呢!”于是把军刀的钳子、镊子、锥子等工具一一介绍给他看。
  渝生趁阿明不注意,将镜头悄悄对准他,咔嚓一声,快门迅速闭合。阿明本能的躲避镜头,然后说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呀?吓我一跳!”
  “我在给你拍照啊。”渝生笑着说,“你看。”渝生把相机屏幕拿到他面前。
  “哇。没想到我长这样,虽然平时也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但这样瞧自己还是第一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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