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巴 (村头的阿黑)

　　隋一伟凑过去看，墙上是用白石灰写了好几行字。隋一伟看了半天，挠了挠头，随口问：“你看得懂？”
　　“嗯，”隋祈青气咻咻地点点头，“都是骂我们的嘞。”
　　“那你给俺念念。”
　　隋祈青鼓着腮帮子不作声，“念就行。”隋一伟拍了他一巴掌。
　　隋祈青只好伸出指头，指着墙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一伟是个王八蛋，将来生孩子没有屁眼。一伟他娘是个狗操的，一伟他爹是个……什么生？”
　　隋一伟轻笑了一声，“一伟他爹是个畜生！”又说，“把骂俺娘的那行涂掉就行，剩下的都留着。关俺娘什么事儿啊。”
　　隋祈青听他这么说忽然就更生气了，狠狠地抓了几把泥把墙上的字都糊了。隋一伟不在意的往门里走，刚走两步突然顿住了脚步，猛地转过身盯着隋祈青看。隋祈青被看得心里发毛，弱弱地问：“哥，怎么了？”
　　“你识字？！”隋一伟大声叫了起来。
　　隋祈青心里摸不准他哥为什么这么问，只好说：“之前我上过几天学。”
　　“上过几天学就能识这么多字？”隋一伟更惊讶了，“那你会写你的名儿不？快给俺写写。”
　　“会！”隋祈青看他哥这么激动就有点小高兴，连忙找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隋祈青”三个字。
　　隋一伟端详了半天，“会写俺的名儿不？写出来瞅瞅。”
　　隋祈青就又乖乖写了隋一伟的名儿，一笔一划的，写得比刚才认真多了。隋一伟连忙凑过去看，看了半天才叫了出来：“俺的乖乖啊，俺这是捡了个状元郎回来啊。”
　　隋祈青看着他哥兴奋得大惊小怪的样子，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隋祈青小时候其实只是上过几天幼儿园，学得也只是很简单的几个字，但因为这孩子从小孤单，没个伴，就喜欢看书。他爸偶尔会扔给他几本小儿书，他就如获至宝地翻来覆去的看，竟也自学成才认了不少字。隋祈青是不知道隋一伟的上学经历，不然就会明白他哥为啥这么大惊小怪了。
　　隋一伟曾上了半个月的学，但屁也没学着，天天琢磨着怎么找老师和同学的麻烦，搞得整个学校鸡飞狗跳，虽然就数他年龄小但整个学校几十来号人就没人不知道他的大名，于是就被学校不假思索的开除了。隋一伟小班毕业了就学会了一个字，“隋一伟”里的“一”。刚他看隋祈青写的字里，瞅着“隋一伟”这几个字有点眼熟，这才确信这丑娃是真的识字。
　　隋一伟使劲捏了捏隋祈青的腮，咧着嘴大笑说：“俺可不能埋没了你这么个状元郎。”当即揽着隋祈青的脑袋就往村外走。
　　“哥，去哪啊？”隋祈青被拽的趔趔趄趄的，心里更发慌，他哥不会又想扔了他吧？“哥，其实我就识那几个字的，别的我都不认识了。”
　　“那也很厉害了。”
　　隋祈青见是往村外走，更怕了，“哥，我回家给你做饭去。”说着撒了脚丫子就往回跑。哪跑得过他哥呀，隋一伟逮到他后直接抡上肩，扛着大步往外走。


第8章
　　等隋一伟把他带到小学门口时，隋祈青早两眼泪汪汪的了。
　　“哭啥，你乖乖的上学，考个一百分回来给哥争口气。”隋一伟给他抹了一把眼泪。
　　隋祈青这才明白他哥只是让他上学，没想不要他，这才不闹了。
　　隋家庄办不起自己的小学，就和隔壁同样穷的叮当响的云子庄合计了一下，在两个村的中间合办了一所学校，总共就请了一个老师，姓王，戴一副大眼镜，就被村里人叫做王大眼镜，从小学一年级一直教到五年级，既当老师又当校长。
　　隋一伟领着隋祈青在教室外等了一会儿，下课铃一响隋一伟就迈了进去，径自领着隋祈青走到教室最后，瞅了瞅刚好有个空位，就把隋祈青按在了那张桌子旁。
　　“怎么回事这是？你们是谁啊？”王大眼镜莫名其妙地看着闯进来的人，隋一伟一把握住他的手，“王老师啊，俺想让俺弟弟来这听听课，俺弟弟可聪明了，能识好多字。”
　　王大眼镜瞅了半天，竟然认出了当年那个小混蛋，“你不是那个……那个捣蛋鬼嘛，这是你弟？”
　　“是嘞是嘞，俺弟跟俺不一样，又聪明又听话。”
　　“你们交学费了吗？有学籍吗？”王大眼镜扶了扶眼镜。
　　学籍是村里统一给娃儿们办的，这隋祈青连户口都没有更别谈学籍了。
　　“没有。俺就听听课嘛，您讲您的，您就当没他不就行了吗？”隋一伟俩眼珠不安分的四处瞅着。
　　“这不行，我们有规矩的……”
　　“什么规矩啊，不就用你一张桌子嘛，空着也是空着，听俺的，就这么定了。”隋一伟一拍王大眼镜的肩，“哎？还有没有凳子啊？没有也没关系，下午俺自己带个马扎来。”
　　小孩们全都围着隋一伟和隋祈青看热闹，叽叽喳喳地说着隋祈青怪模怪样的发型和他头上的胎记。
　　隋祈青局促不安地拽着破背心的下摆，他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并没有消除与他的隔阂，更没有接融他，他还是那个被人所厌恶的丑八怪，隋一伟也只不过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小小的避难所罢了。隋祈青紧张的攥了攥拳，眼巴巴地看着他哥：“哥，我不想上学。”
　　隋一伟一瞪眼：“屁话！你好好上，给俺读出个大学来，不然俺就把你扔出去！”
　　一句话就吓得隋祈青不敢再说了，心里一个劲儿的后悔自己逞能瞎显摆。
　　隋一伟看隋祈青旁边是个胖乎乎的女生，就趴到她面前跟她打商量：“俺弟弟没书，上课时把你的书给他看看啊。还有纸笔的先给他用用，俺改天给他买了再还你。你们是同学嘛，要互帮互助的。”小女生傻愣愣地点了点头。王大眼镜拽着隋一伟还想跟他讲讲道理，隋一伟一把打掉了他的手蹿到了讲台上去，拿着教鞭敲了敲黑板：“你们大家听好了啊，俺弟弟叫隋祈青，俺叫隋一伟。你们肯定都听说过俺，俺孬种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谁要敢欺负俺弟弟，老子揍他！”说着，“啪”地把教鞭掰断了，把王大眼镜气得扶着眼镜直哆嗦。
　　在这间教室里上课的都是一到三年级的小孩，年纪都比隋一伟小，也就被他唬住了，都不敢出声了。隋一伟又从讲台上蹿下来，走到隋祈青身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听课吧，俺回去了啊，下午再来的时候咱自己带个马扎来。有人欺负你，你记着点，哥哥回头给你报仇。”说罢，拍拍屁股就走了。
　　隋祈青看着隋一伟的背影，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王大眼镜气得没法，只好接着上自己的课，连看都不看隋祈青。
　　隋祈青虽然心里很难过，还是竖着耳朵认真听讲，不少小孩总是回过头来好奇地看他，他就当没看到。听着窗外烦闷的知了叫声，隋祈青还是忍不住往窗外瞥了一眼，突然看到他哥正大汗淋漓地趴在斑驳的窗台上往里看呢。隋祈青连忙慌张地把眼转向黑板，挺直了小身板，突然觉得不那么难过了。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隋祈青跑出去一看，他哥早就不在了。隋祈青只好失落地自己往家走，看到旁边小孩三三两两的一块走，他就连忙躲到一边，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就算是这样，一路上总是有小孩跑到他面前大叫一声“丑八怪”，然后冲他扔一块小石子再跑掉。隋祈青一路哭丧着脸快步走回家，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跟他哥说再不去学校了。
　　可是刚走进胡同，就发现他哥早在门口等着他了。隋一伟乐呵呵地问他学习累不累，又问他识了几个字，还拍了拍他的头。吃饭的时候又不知道从哪又摸出一个煮鸡蛋，亲自剥给他吃，要他补充营养。隋宝柱一边干咽着唾沫一边嘱咐他慢点吃，鸡蛋黄香。隋祈青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下午还是乖乖地拿了个小板凳去了学校。临走的时候，隋一伟塞给他一个小本本一支削好的铅笔嘱咐他，甭管别人说什么闲话，你只管学你的就行了，咱这种人没脸没皮才能活嘞。隋祈青似懂非懂，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隋祈青就这样死皮赖脸地蹭听了几个月的课，从三伏天一直听到三九天。期间，王大眼镜多次让隋祈青交学费，隋祈青也不搭腔，回家都没跟他哥说，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嘞。班上的同学虽然都看不起这个丑八怪，但大都被父母告诫过，没事别惹这种讨债鬼，再加上隋一伟之前的警告，竟然真没有人找隋祈青的麻烦。就是没人愿意搭理他，别人下了课都成帮结队的，就隋祈青单着，隋祈青倒乐得高兴呢，课下要么自己看看书，要么就找王大眼镜问两个问题。一开始，王大眼镜还嗤之以鼻，到后来开始对这小孩有点刮目相看了。
　　这天下了鹅毛大雪，隋一伟在烧饭的灶里塞了三块大地瓜，香味飘了满屋。隋一伟小心地用热乎乎的草木灰把烤地瓜埋了起来，等着丑娃回家一块吃。隋宝柱坐在灶前挂着一颗清澈的鼻涕，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隋祈青落着满身的雪一走进屋门，隋一伟就拿了块干毛巾给他拍身上的雪。隋祈青叫了一声“哥”，往屋外指了指，隋一伟这才发现王大眼镜竟然跟了来。隋一伟立马把丑娃踹到一边，把王大眼镜让进来，殷勤地拿着毛巾给他扫雪：“哎呀，王老师，你咋亲自来了呢，有啥事让丑娃叫俺一声，俺去学校找你嘛。你看看这大冷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