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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与蔷薇花 (林子律)


  中间还有个更难煎熬的寒假,大江南北奔波,就为了考个好学校。
  思及此,慕夏猛地有了好大的压力。他坐在床沿,抬手敲了敲上铺床板:“喂。”
  “嗯?”游弋的声音像只犯困的大猫,从书本底下传来。
  “上次烟姐说考完统测一个星期开始就集训了,你还要帮我拿一下成绩单……不过拿不拿无所谓,基本就是前几名,倒数的。”慕夏说到最后有了点笑意。
  游弋对“集训”这个名词不太陌生,可他的了解也浅尝辄止地停留在“一大群人关在房间里画达芬奇的鸡蛋”这种程度。闻言一点头,末了他想到慕夏看不见,说:“行,你集训的时候我会去慰问你的。”
  慕夏:“哪种程度的慰问?”
  游弋:“看你想咯。”
  慕夏:“那我要肉体上的。”
  他简直烦死这个人一言不合开黄腔,偏生还正经无比,游弋不用看都猜到慕夏的表情,于是忍无可忍地把练习册往下铺床里一扔——结果瞎猫碰见死耗子,正好砸中了头。
  慕夏:“哎!你知不知道这样很痛啊!”
  语气又愤怒又无辜,好似这是场飞来横祸。游弋被他一说,乐得整个人倒在了被褥里,拖过枕头按在脸上也掩盖不住爽朗的笑声。
  夏夜的校园月光清晖淹没在了流云中若隐若现,虫鸣从每个墙角草丛里传来,时而微弱时而尖锐,嘀嘀咕咕,仿佛一场小不点儿们的音乐会。走廊上终于偃旗息鼓,宿管老师催促着熄灯,凌乱的脚步也轻了。
  “啪”地一声,寝室重新归于黑暗,慕夏光脚踩在地面上。夏夜的炎热稍微褪去一些,水磨石的清凉从脚底一涌而上。
  他短暂地脑子放空,忘记自己想做什么,半晌才把寝室门开了个缝,以免林战和许文科没带钥匙回来时吵醒睡着的人,又走到窗边书桌旁喝了口水。
  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完,慕夏觉得自己该睡觉了,正走回床畔,上铺传来游弋悄悄话似的声音:“要不要一起睡啊?”
  像一句蛊惑的咒语,慕夏在那刻被鬼迷了心窍,理智里什么“快三十度的天气”“你脑子进水了吧”都说不出去。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游弋床沿了,两条腿吊在外面。慕夏略一思索,毅然决然地掀开凉被和他躺在了一起——等会儿林战他们回来会怎么想谁都无暇顾虑,游弋在他躺好时胳膊覆过去,揽过了慕夏的腰。
  他回应般地吻游弋,两个人胡乱缩到一起,凉被乱七八糟盖在身上,不时掀开一个角,昏暗里只得隐约看见交叠在一起的腿,听见压抑的喘息。
  室友随时会回来的紧张刺激着慕夏的神经,他瞬间一片空白,旋即脑子里五彩斑斓地闪了足足十来秒,回过神时感觉腿上湿了一片。慕夏试探着去摸,一抬眼在黑暗里察觉游弋表情促狭,一挺身从床头扯了张纸。
  “好快啊,我都还没用力……啊!”游弋若有所指地瞥他下身,吃了气急败坏的一脚,痛呼险些没憋住,怒目而视,“还不让人说了!”
  “呸,你就坏吧。”慕夏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宿舍床太小,又没到真正夜深人静的时候,何况还是对方先撩起的火,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小青年急匆匆地缴械那不是很正常么?
  可这些话他没脸说,只得拉过游弋,在他脖子上狠狠地啃了口。
  游弋推他:“留印子,你忘了潜哥怎么暗示的?”
  慕夏咬着一片皮肉吮吸,直到看见深色的吻痕:“我才不管他——下去睡了,出一身汗。”
  “去吧皮卡丘。”游弋说,“我也去擦一下。”
  寝室重又归于安静,除了空气里一丝诡异的气氛完全察觉不到他们两个胡乱弄过一场。慕夏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的“这样好还是不好”的是非论没了探讨价值,青春期初尝禁果,哪怕他们还没真正地发生关系刻下彼此的印记,也已经让人餍足了。
  但是餍足之后呢?空虚和失措接踵而至,慕夏有好一会儿无所适从。
  上铺不时传来轻微的鼾声,他睁着眼睛,听见林战开门,脚步声放轻地爬上床。后来又有蟋蟀的叫声,直到……鸟鸣,东方泛白。
  慕夏失眠了。
  这样偶尔的失眠一直持续到统测之前,慕夏的状态不太好,英语听力到一半就睡着,临交卷十五分钟被监考老师喊醒。
  他揉着迷蒙的睡眼写了作文,然后ABCD一通乱填,搞定后又趴下了。
  大约监考老师也不懂怎么堂堂六班的同学沦落到倒数的考室,态度还这么不端正,提醒了一两次,人家根本不放在心上,过后就视作放弃治疗,长叹一声不再管慕夏。
  在这样的气氛里,慕夏莫名其妙地迎来了高二的暑假。
  家里的事从冬末纠缠到盛夏,父母默契地开始冷战,互相潇洒。慕夏拿不准这样算不算好结局,只得保持缄默,仗着没人过问,大大咧咧地往游弋家里住。
  结果好景不长,游弋爸妈回了国不能蹭吃蹭住,他也要开始集训。
  “包吃住吗?”慕夏收拾着画材,把小拇指长的铅笔无所谓地往垃圾桶里一扔,“到时候就在这边画,还是能户外写生?”
  “户外写生就是个放松啦,你还真当能天天出去画小亭子,给我们个小院子画就谢天谢地吧小夏!”关云霁——画室里年纪最大的学姐,为了考国家美院复读了一年——笑吟吟地说,帮慕夏揽了一把草稿纸。
  慕夏遗憾地一瘪嘴:“行吧。”
  同一届学生里在原野画室的时间数他最长,慕夏自知是找游弋开的后门,他从不说,毕竟黎烟总夸他有天赋,袁也不说什么,对上他时也没臭脸。长此以往,慕夏便放肆许多,偶尔挨骂却还嬉皮笑脸的,除了他没别人了。
  “明天记得按时报到啊,早上八点半。”黎烟提醒他们,“迟到的请所有人下午茶。”
  “那必不可能是我了。”关云霁说,意味深长地看了慕夏一眼,无声翻旧账似的,“到时候我想来点隔壁轻食店的英式三层下午茶。”
  慕夏头皮发麻:“姐姐,放过我,家里离得远。”
  关云霁:“哈哈,那你可要早点起来呀!”
  其他人被她提点想起慕夏每逢早晚高峰必迟到的事实——画室外面暂时不通地铁——跟着关云霁笑,连带着平时总一脸严肃的袁也都禁不住莞尔。
  慕夏把包往肩上一挎:“说不过你们,溜了!”
  他推门而出,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院子内的花架上。黎烟的蔷薇花好似比其他地方开得晚,直到栀子花都开了谢了,才弱弱地吐露出一点花苞。他问过原因,黎烟自己不清楚,推锅给蔷薇花:“可能比较任性吧,花也有性格。”
  彼时慕夏想,花能有什么性格,多半没照料好。
  这天午后他过来时阳光正盛,蔷薇的花苞坠了满枝,等夕阳无限好,竟仿佛一念之间绚烂盛夏般,绽开了全部的花。
  沾着黄昏的薄雾,蔷薇花全是红色,娇艳欲滴。
  第一次见到这片花架时,他揣着满心的不确定与初开的情窦,问黎烟:“什么颜色的?”那时黎烟随意地说:“小弋和袁老师打赌,一定是红色。”
  他呆呆地站在院落里,身后传来关云霁他们的闲谈,从天南到海北。
  慕夏抹了把脸,说不上自己为何而激动,也许为了鲜花,也许为了热烈的颜色,也许还为了游弋,但他惟独可以确定,不是为了这一刻黄昏。
  院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慕夏还没回过神,闪进来个熟悉的身影。他四处扫了一圈,没喊人,先惊喜地说:“哎,花开了!”
  黎烟闻声掀开门帘出来,含笑说:“你怎么又来了?”
  “来接人!”游弋说,朝她扬了扬手里的电瓶车钥匙,“带我们家夏夏去吃顿好的,算着时间你要放学了——对了,我和袁老师的赌还作数吗?”
  “该叫姐夫了,什么袁老师。”袁也跟在黎烟背后出来,不甘心地补充,“今年就领证!”
  游弋:“哇,恭喜,要改口得先给我改口费。”
  袁也对他和慕夏的关系有所耳闻,在国外留洋归来的人,又是搞艺术的,对此没什么偏见,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你想吃什么好的,我请客吧,慕夏一起。”
  游弋痛快地喊:“姐夫!”
  起风了,蔷薇花幅度极小地随着风晃晃悠悠,空气中便有了一股清香。其他学生陆续走了,游弋跟在黎烟背后进屋,说是要拿点水果。
  他又一个人剩在院子里,慕夏往前走了两步,摘下开得最盛的那朵花。
  手指染了汁液,和花香不同,茎叶的味道微苦。慕夏嗅了嗅,最外围的花瓣被他拉了一把,拈在手里,重瓣蔷薇的花瓣小小一片,慕夏低头含在唇齿间,像品尝什么美味似的慢条斯理嚼了几口。
  闻起来甜得馥郁,到了舌尖上酸酸涩涩。
  “初恋之花……起码是我的。”慕夏想,正好游弋从里面出来,他朝对方招了招手,在游弋靠近后略一犹豫,将那朵少了一瓣的花别在他的领口。
  那天吃的小龙虾,四个人初次一起吃饭都很不讲究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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