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最后一场大雨在清晨停下,行道树一夜之间被洗得愈发葱郁,朝阳一照,温柔的金光中,叶梢的露水闪闪发亮。空气中少了馥郁的花香,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植物气息——
夏天就这样在一场雨后声势浩大地来临。
阳光从没拉拢的窗缝中漏进房间,堪堪越过了少年的眉眼。慕夏睡梦中被晃了晃,皱着眉不耐烦地睁开眼,翻了个身。
一条被子下他的脚碰到游弋的小腿,他索性醒了,捉过手机看时间,早上七点。
转学过来到现在,慕夏才遇上了第一个夏天。手机屏幕写得很清楚,五月五日立夏,他打开APP,跳出了庆祝生日的页面,与此同时很傻逼地开始放,“祝你生日快乐……”
慕夏一愣,手忙脚乱地四处找哪里关掉,最终一狠心摁了关机键。
手机屏幕黑下去,他长出一口气,只觉得刚才的一切都像个智障似的。刚把手机放到一边,慕夏翻了个身,对上游弋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的,一双清醒的黑眼睛。
“……你醒啦?”憋了半晌,慕夏就蹦出这么一句话。
刚说完他脑子里自动浮现了那个师徒四人的表情包,顿时脸色一变,有点想笑。还没控制住表情,慕夏感觉有人在自己腰侧揪了一把,接着游弋往前一凑,埋在他颈侧,肩膀轻轻地抖,显然想到了同样的事,憋不住趴在他颈窝笑起来。
他拍了把游弋的后背:“八戒,起来吧,别笑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哈哈哈!”游弋跟着唱了两句,捧住慕夏的脸,在他开启吐槽按钮前堵住了他的嘴。
慕夏故作嫌弃:“不刷牙亲我!”
游弋掀开被子坐起:“我又没伸舌头。”
阳光挺好,慕夏仰头望向他,侧脸轮廓好似比去年秋天更明朗了,眼窝深邃,有了几分长大的样子——不经意间的,好像他也和那些香樟垂柳一样,一夜就更葱郁了。
心头微微一动,他揽下游弋的脖颈深吻。
刚才的抱怨被自己抛诸脑后,慕夏没什么特别的洁癖,和游弋在一起后撬开了他坚固的外壳,发现内里甜得像团棉花糖。这么一搂,游弋的腰往下弯,他的手顺势伸进了睡衣,两个人在小床上滚作一团,轻车熟路地互相爱抚。
间或夹杂了一两句写作骂人读作嗔怪的言语,都散在了从窗缝滑入的风中。
慕夏压在游弋身上,暂且偃旗息鼓,两个人都衣衫不整。虽说不是没看过,没做到最后赤|裸相对时总有点害羞,他扯过一件T恤穿上,长腿勾了勾游弋的脚踝。
“起床吗?”他问,又意犹未尽地亲游弋的耳根。
“再过会儿。”游弋的声音还有点喘,“我躺一下……你这把憋得有点狠了。”
慕夏大言不惭地说:“可不是吗,你生病这段日子我都没碰。好不容易等医生宣布痊愈,又半期考试,耳洞都没来得及打——今天说什么都要去了。”
游弋“嗯”了声,仍然躺着没动,目送慕夏起床拎起床头的牛仔裤。他目光一闪,喊他:“喂,帮我买个早饭。”
“事多!”慕夏笑骂了一句,一边系裤腰一边出了门。
父母那边没再管过他,特殊的日子暂时也没收到任何消息。半个多学期了,慕夏习惯一放假就往某人家里跑,剩下一天去画室,偶尔和他妈通个电话,说自己一切都好。老慕被公司和小三的事烦得焦头烂额,老妈却变得更豁达,经常出门拍照。
乐得他美滋滋,搞学习顺便也搞男友。
在游弋家蹭吃蹭喝的时候多了慕夏也能自己下楼买小笼包和豆浆回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十七岁生日加成,他回来时哼着歌,手里提着个重重叠叠的打包盒。
游弋正刷牙,听见开门的动静出去,看慕夏冲他扬了扬下巴,眼睛发光,含着一嘴白泡沫眉飞色舞地说:“豆腐脑!”
“还有饺子。”慕夏走到厨房拿了碗把打包回来的早饭倒出来,“你最喜欢的那家。”
不管这座城市有多少美食,面条和豆腐脑,99%的人都更喜欢自家楼下的店铺。游弋嗷地一声,飞快冲进卫生间洗漱完毕,发梢还滴着水,跑到了餐桌边。
与任何一个周末的早晨都别无二致。
他们聊天,说着最近的球赛和班上有趣的事,林战跟谢泽原吵了一架差点动手,罪魁祸首却好像不是林檎,孟居然失恋之后心灰意冷一心学习,半期考试竟得了五百多分,许文科还是阴阳怪气的,戚善善好像对林战没那么上心了……
慕夏咬了口糯米饺,另一只手划开手机屏幕,微信里一堆生日祝福跳出来,大都是简单地说生日快乐,是他不多联系的亲戚。
祝福语里只有叶川发得多些,问他什么时候回B市,末尾八卦:“能不能带男朋友?”
他看得直笑,抿着嘴,腮帮子里塞着东西鼓囊囊的像只乐不可支的仓鼠,游弋坐在旁边,赤脚踩在慕夏的脚背上,低头喝豆浆。
夏日,清晨,喜欢的少年,美食,还有舒适的二人空间。
满地阳光里,游弋喝完了那碗豆浆,唇边还留着一抹白沫,仰起头对他说:“我的夏,生日快乐啊。”
“就完了?”慕夏不满意地蹙眉,“好歹多说几句吧。”
游弋闻言立刻开始冥思苦想,半晌挤出一句:“嗯……祝你……天天开心,然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滚吧。”他笑着说,差点拿油条打人。
风带来了早开的栀子花香,游弋家阳台上的茉莉亦吐出花苞。慕夏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仍旧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来临时有些戳心。不是感动,也并非慨叹,只突然地酸楚与愉快一起搅了个天翻地覆,冲得鼻尖发酸。
还是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情绪失控。
慕夏掩饰过自己的表情,游弋的脚踩着他,有节奏地一拍一拍,跟上了他哼着的歌。
刚好周末,下午要去画室,打耳洞的时间选在了饭后。
他们随便收拾了一下,地方是林檎推荐的。少女瞒着自家太平洋警察似的双胞胎哥哥打了耳洞,等林战发现为时已晚,只好吹胡子瞪眼地妥协。
到了约好的地方,慕夏先看到了林檎,她一个人背着包,跟屁虫谢泽原不在。
慕夏一直不怎么在意让林檎知道他和游弋的事,每段感情里都需要一个扮演祝福角色的亲友,何况林檎向来是游弋倾诉的对象,知道游弋的喜欢甚至比慕夏还早。她天性活泼但不多嘴,是个不错的朋友。
“一个人?”慕夏说,顺手递过去一颗奶糖。
林檎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阿原有事找我哥去了,给他们一点独处的空间嘛。走吧,这边再过去两条街就到了。”
她前半句话说得有点奇怪,放在平时慕夏肯定能够察觉,但眼下他揣着即将做“坏事”的紧张,愣是没发现。隐晦地牵住游弋手腕,慕夏和他吊在了林檎后面。
女孩子塞着耳机脚步轻快,奶糖吃完时,她停在一间小小的铺面前,转过头朝他们笑:“到啦,你们小声点哦,这家老板脾气很怪。”
眼前的店铺虽小,装潢却古怪而精致,花藤绕在木头围栏上,进门时撩动门帘会带起一串清脆的风铃。屋里有个很大的阳台,其余地方找不到太阳似的,有点暗,放满了昏黄的小灯泡,共同辉映出室外的灿烂。
慕夏感叹了一句,心想这里的主人一定很有性格。
茶几上摆着价目表,他拿起来看,竟还有纹身的项目。正要说些什么,林檎喊道:“小鹿姐,我带人过来打个耳洞。”
通向阁楼的梯子吱呀作响,旋即一只赤足踩了上去,沿着梯子爬下来。
“男孩子啊?”
这是慕夏听见程小鹿说的第一句话,他只用一眼就对这人不敢怠慢——眼下的泪痣,懒散的语调,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拿根布条绑起来,插着腰,叼了一根烟。她的五官说不上多么好看,自有股无所谓的轻慢气质。
耳根纹着一朵玫瑰花,大红色,带刺的根茎延伸进了衣领。
林檎对她非常崇拜似的,一见她来,就跑过去亲亲热热挽住了手臂:“姐,这是我同学呀,上次跟你讲过,画画特别好的那个——他想打个耳洞。”
话音刚落,青葱般的手指点了点慕夏,她又转而介绍:“这是无名的老板程小鹿,我们都喊小鹿姐,特别酷的。”
“哎呀,这可不敢当。”程小鹿伸了个懒腰,“我就是懒得工作才开店。”言毕打量慕夏一圈说,“打哪边?”
慕夏指着右耳:“就耳垂吧,耳骨还是有点痛。”
程小鹿把烟随手搁在茶几边上,去拿了工具过来,听见他这句话,赞同地说:“第一次还是保守点比较好,坐,一会儿就好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慕夏记不太清,真的如程小鹿所言,他还没回过神就结束了。听在耳朵里只是极短的一声,接着有什么冰冷地穿透了血肉,不痛,怅然涌上来,来不及回味已经无影无踪。
捏着棉花把血迹擦干,程小鹿让他挑耳钉,慕夏转向游弋:“你帮我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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