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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 (Ashitaka)


  彭小满没接话。
  没说,剪断了手我得吃牢饭。
  他对着那晃动不休的接口。美工剪滞涩不锋,皱眉用力绞动了两三下,才勉强断掉头发。
  少了半条命的苏起一下子懈力,软倒在地上瘫着,喉咙里一声变调的抽噎。男人没了借力,和老班一起滚到在一旁,李鸢连忙半跪下去扶起吃痛着皱起五官的老班。
  就跟出没头没脑的仗似的,旁的学生早惊得一句不说。
  陆清远个高儿,探头往里不明所以地一望,看清个大概,跟寒冬腊月里迎风行了万里山路一般,倏而僵着,血液觉着都回流不到咚咚鼓动着的心脏了。
  “妈的赔钱货!一家子赔钱货,自打老东西病了你就搁家阴的阳的!当自己念几个书了不得了了?!反了天了你!没我你全去张嘴嘴喝风!”男人挥开李鸢,踉踉跄跄站起来,风箱似的呼呼直喘:“老子玩儿窑姐碍你了?啊?该你妈就养你这么个没屌用的赔钱货!你什么东西?举报老子?老子他妈立马儿就送你去当窑——唔!”
  “啪!”
  打男人巴掌不地道,但爽。
  陆清远一巴掌挥上去的力道之大,震得连自己的右手也霎时没了知觉,掌心惨白。
  “陆清远你疯了!”缑钟齐架回眼镜,抬头皱眉。
  老班伤了腰,咬牙勉强站起,指着他鼻尖:“陆清远你三秒钟之内给我回教室,这儿还轮不到你动手!”
  陆清远就跟没听见似的,直直盯着苏起他爸。
  “你再骂她一句试试看?”
  “滚蛋。”男人眼里一层红云,青筋浮上额角,腮角突跳,伸个食指怼他鼻尖儿:“我叫你滚、蛋。”
  “我说,有种你就再骂一句试试看。”
  “你他妈个臭小子算个蛋!”
  事发,民警和校领导都紧急赶到了六楼,可有可无地拾掇好边角,带走老大一帮学生去了派出所盘问事发详情、起因经过。
  到底说辞一致。至于问到陆清远滚下楼梯的部分的时候,也不知是趋利避害,还是旁的什么更简单或更隐秘的,近乎所有旁观的,皆是语焉不详,说太快了,全蒙了,哪儿搞得清楚?
  唯独一个赵劲,简省复述,并不中立,这么道:那男的就是活该打死,人渣父母枪毙都不为过,陆清远打他是该的,他打不过就耍阴把人往楼下推不是杀人未遂?彭小满那么快冲过去都没抓住,那惯性得多大?没跟着一道滚下去,光磕在楼梯上,都已经算他轻的了。
  片儿警挺不信:不是,那么多学生都没拦住俩打野架的?
  赵劲一乐:那么多学生,倒是得有人敢拦啊?别把谁都当活雷锋好不好?
  就跟被谁凭空按了暂停键一样。
  静默了一刻,人流当即分开均匀两拨,将一上一下,迅速地围住。老班托着后腰飞快地下了楼梯口,蹲在捂着膝盖痛到说不出话来的陆清远身旁;李鸢则箭步奔到了彭小满身侧,连声叫他名字,焦心如焚,见他不住地轻颤,才猛然看见他迅疾肿起的左手拇指。缑钟齐懂一点急救,也不敢很用劲,凑近托过那手。
  “是手疼么?”李鸢问彭小满。
  彭小满皱着眉目,勉强点头。
  “我帮你看一下。”缑钟齐抵着彭小满拇指的甲盖轻轻一顶,那甲片就跟一阵清风掠过,吹起的雪白纸片似的,掀开了叫人猛地牙酸的落阔缝隙。一刻缓冲的余地过后,血液回神,便倏然涌上了指端,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背后的周以庆一声感同身受的冷抽,飞快地偏开了头,不忍看。


第35章
  早前,网上有个特有病的测试,说如下几种疼痛,哪个更叫你感同身受。男女生往往会做不同选择,女生大多勾了“姨妈痛”,男生大多选了“撞到小鸡`鸡”。而有几种是无论性别的,一个是智齿,一个是指甲掀落。
  青弋中医附院急诊,骨科一例加急;李鸢跟着彭小满去了普外清创。捂着一次性口罩的男医生单只瞄了眼操作台边的彭小满的手,就淡淡跟护士说:“指甲肯定是保不住了,肉都翻起来,等下给你摘掉。”
  听着就痛到了骨缝儿里。彭小满一听,立马垮脸装哭:“我靠!我的指甲,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指甲啊。”
  男医生被他逗笑,叫护士拿了瓶双氧水:“还长呢,怕什么?长出来新的更好看。”
  “行吧,我就当换牙了。”抽了口凉气咽了咽,回头朝李鸢打哈哈:“哎,得亏伤不是右手啊,要不然我奶得逼我嘴叼着笔写作业你信不信?”
  李鸢锁着眉头,看着他不说话,特严肃。
  “哎哟。”彭小满弯着眼睛,笑一下抽一口:“你那一口银牙都快给你咬稀碎了吧?你手给我踩烂缝针那会儿我都没你这么真情实感的。”
  “你闭上嘴。”李鸢耷拉着眼皮望他。
  “哎你他妈——”
  “我现在想杀人的心都有。”
  彭小满抿起了嘴巴,趁没人注意,往他肚子上轻轻靠了一靠。他嘴硬装逼着的着紧心疼,竟真有驱痛的错觉。
  十指连心,不可能不痛,双氧水浇在创口又带着血渍淋下的锐痛,恕彭小满直言,他恨不能蹦起来大喊一句操`你妈再围着李鸢嗷嗷叫唤着打转。李鸢扶着彭小满的肩膀折高他袖口,眼神儿就跟看文物出土似的专注,看那血水哗啦啦往医用垃圾桶里淌,眉间紧的苍蝇能夹死俩。医生被他盯得笑,女护士在一旁打着趣:“是不是觉得我们医生技术次啊?跟这儿把关呢?”
  彭小满跟着拆台,勉强还能笑:“这么牛?吴彦祖要不你来?”冲他挑眉毛。
  “啊?”医生拉了拉口罩,使镊子夹了团碘伏棉球,挺诧异的问彭小满:“你同学叫吴彦祖啊?”
  “噗。”彭小满破功,一笑起来就牵连着手痛,皱着鼻子缓缓:“哎哟我去,医生你真可爱。”
  “不是啊?”护士抬抬眉毛。
  李鸢想起自己那次也说过和彭小满一模一样的话,想起他那次唱的那歌儿,抿了下嘴,眉目也松快了些:“你们听他扯。”
  清创过后是拔掉所剩无几牵连在肉上的指甲,那痛得是彭小满穷尽他这十几年都未遇到过的,比开胸手术后的刀口愈合还要在尖锐上两三倍。一经碰触便钻了心,连带着浑身发麻,毛孔张开,脊柱酥软,似乎连头顶毛囊都跟着瞬间萎了,一头发丝簌簌跌落。这疼顽固,不会弥散开来漫漶向全身,偏偏贯穿在指端一点,怎么也忽略不了,分心不开。
  李鸢侧头看彭小满敛了笑意,紧张地绷起了神容,像跳楼机逐渐升至了顶点即将下落一般,不自觉的咬起了嘴巴内的嫩肉。
  李鸢的左手从操作台下方默不作声地绕过去,握住彭小满蜷在腿上的右手,从他的拇指一直轻轻揉抚到小指。
  “注多卡因了啊。”嘱咐了一句听不懂的,医生推针进他拇指:“这个麻药注射不比平常打针,比较疼,而且打完会麻麻涨涨的,你稍微忍一下。”
  彭小满挠了一下李鸢的掌心,“恩,现在麻药疼都是毛毛——嘶卧槽!雨了。”
  “每个人感受疼痛的程度不一样。”医生碰碰彭小满通红肿胀的拇指:“你骨科拍片子了么?要是撞的有可能会伤骨头,这肿的很厉害。”
  李鸢又悬起了心:“那我等一下去帮他开单子。”
  “没有吧。”彭小满弯了弯拇指:“还能动。”
  “没有就没有别还来个没有吧,骨头长歪不得了,你别不当回事儿。你这打架打的啊?”
  “没。”彭小满摇头笑:“我就是见义勇为……结果没看黄历。”
  在指端扎上了下橡胶条和止血钳,捏紧了彭小满拇指两侧,拿镊子夹住摇摇欲坠的残破甲盖,医生抬头笑:“怕就别看啊,甲根甲床都得剪,挺血腥的,本来不疼的别你看了有阴影了啊回头。”
  “你别提啊。”彭小满忒无语:“医生你说了我反倒想看,靠我怎么这么贱?”
  “这个你心里有数别问医生。”李鸢把右手手掌轻轻盖在彭小满的脸上,“医生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贱。”
  李鸢掌心温热,带着洁净的味道,还是映在他眼盖上一条凸起的触感。看不见手上的动作,又被李鸢这么几乎揽在环里似的遮着,脑子里就容易想东想西。想想他跟李鸢,简直就是拉着手从矫枉过正,一步越到了过犹不及。
  不肯承认前,都任凭心里的乱绪兀自变得一川烟草满城风絮,也强自彼此弹开,绝不承认关系好。可就那一个界限,脑子一抽跳过去了,发泄了干净一般,整个儿世界都混淆了。从前那些觉得古怪不适应的地方全变成铺天盖地的喜欢,与日俱增,从心口没到口鼻,要挣扎着不能呼吸,喜欢得想要求救了似的。
  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儿么?
  彭小满没有喜欢过别人的先例,或者以前的喜欢,简直就是嫩芽一样懵懂无知的荷尔蒙萌动,一场冷落的秋霜溜过,就簌簌打落不敢再想了,哪有现在的这个这么来势汹汹。没办法纵横地比较分析出因果,只能说,他对李鸢,万分当真。
  对这段迅速发酵成的,急促多过温存的关系,不能万分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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