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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 (Ashitaka)




第34章
  高三理科,由五层升级到了顶六层,楼梯口印张扎眼的海报,海报上的奥运冠军刘翔奋力越过110米栏最后一栏,面目狰狞,凶相毕露,脸旁被毫无审美可言地ps上了一个硕大的气泡框,并当中附字——人好学,虽死犹存;不学者,虽存犹灭!
  翻译成白话还是换汤不换药的那句,只要学不死,你就给我往死里学。
  可惜鹭高开学俩月,这句激昂慷慨踔厉风发,颇有古韵的口号就被学生给玩儿坏了,底下被人用中性笔附了不少不着四六地神回复,譬如“翔哥莫要扯淡”、“闭嘴跨你的栏”、“那就让我灭吧”、“嘻嘻不学不学就不学”,于是连带着刘翔本翔,也无辜被人恶搞,画上了两颗黝黑带毛的朝天鼻孔,很没尊严。
  鹭高高三早自习,则很不人道地再次提前了十五分钟,学生得披星戴月,再难见青弋的一幕青天。李鸢照旧骑车载彭小满上学,五点半起床,六点二十背上书包穿鞋出发,照例等在筑家塘口的合欢树下。骑车上下学,比起以往,彭小满会毫不忌惮地揽李鸢的腰杆儿了;偶尔觉得困到旋转升天,也会把两只耳机一气儿全塞给给李鸢,再安然地脸贴他背,顺着他匀静的呼吸起伏,睡那么一小会儿。
  要说是不是恋爱关系,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再此地无银地摇头否认了。得说是,得承认,各位父老乡亲,这位是我男朋友。
  可高中生活单纯的如同一条流线,行路上人头攒动,有那样多形色各异目的共通的参与者,不敢越轨,谨言慎行,偷偷摸摸,就跟他妈背着人偷情一样,好不刺激。
  李鸢有时候会抓心挠肝儿地想亲近彭小满,坦然剖白,说了喜欢以后,竟会觉得对方不经意的每一点,都叫自己心绪浮动。他偶尔被陆清远那位单口相声演员逗出来的一串儿傻乐,他被压轴题的云里雾里的已知条件忽悠到奋袂而起的一句“我靠”,初秋鼻粘膜敏感,他闷声的一个喷嚏,他毫无防备地被老班叫上黑板写题的僵硬与懵然。都很心动。
  以前李鸢一贯以酷boy自诩,现在想想,这不就里一套外一套的装逼痴汉么?噼里啪啦的,脸都得自打肿。
  他一开始还以为只有他一个是这样,直至某月某日某晚自习放课,行至鹭高教学口后的自行车棚,弓腰开锁,直身踢开脚撑,倏然便眼前风驰云卷,黑影一掠。没等李鸢他老人家搭戏,张嘴喊个“啊绑架”,就被连蹦带跑、一声不吭地拽进了早熄灯散伙的鹭高红楼。
  彭少侠扑上去紧紧勾着笑得的不行地李鸢,左右脸颊胡乱地亲他,活像丐帮弟子半辈子没吃过饱,梦里抱上人形自走冰糖大肘子过嘴瘾似的。
  边嘬边骂,边骂边掐李鸢腰侧的痒痒肉:“所以你谈恋爱是个这么矜持的主儿么?我靠,就我这么欲,我要跟你分手。”
  “你是小狗么?”楼里拉了电闸,顶灯喊破喉咙也不亮。李鸢眯眼也只能瞧清彭小满一个勾了墨线的轮廓。被他吻得心绪难平,胸膛起伏,李鸢施力挺身,便把人搂紧掼在了墙上,找准他张开的嘴巴,低头挺狠地贴下去,“我都他妈想疯了。”
  又是无师自通,尤嫌不够地勾缠起了舌头,吻的下巴酸软,滋滋啧啧。彭小满的坏毛病,是接吻的时候爱攀着脊背揪对方脑勺后的头发,虽说李鸢不介意他这一星半点儿的情难自已,但次数一多,还是想说:轻点儿少侠,要不不到四十我就得秃,变少林方丈。
  吻到力竭罢休,互相紧抱,才像纠结着的湿重布料一样顺着墙根滑落下去,坐在地上匀息。也并不是不聊天,聊,低声怕惊醒何物似的聊,聊过往略略错开,没有紧密交集到一起的那些叙事空缺。
  譬如李鸢问彭小满,我帮你捶人那次,那福娃到底怎么就和你打起来了。彭小满嗫喏半晌,被李鸢问定似的注视着,才解释道,那小子他妈和我奶一个棋牌室的,特么搓麻藏牌,我奶拖我凿门要账跟他碰上了,话不对付,就,结梁子了。李鸢听完,下巴险没掉脚面儿,捏他鼻尖笑着问,你俩智商加起来有三岁了没有。
  譬如李鸢还问彭小满,今年端午你被我和凯爷瞄见,自家门口哭成了条狗,是究竟怎么了。彭小满便笑嘻嘻地皱鼻子,低头摇头,掌心攥起又摊开,说,那段时间我妈身体状况突然差了好多,那天跟她视频呢,瘦狠了,一下子就崩溃了,没绷住。李鸢伸手,将他脑袋从上至下揉了一遍,说,你以后就有我了,学会想哭找我,不藏着,可以么。
  彭小满点头,点完了侃他,说那少侠你得给我个什么神奇的海螺,我一吹,你就得跟黑猫警长似的随时天降。
  海螺没有,但我保证你打电话给我,我随时就去找你。
  半夜也行?
  行。
  省外也来?
  也来。
  换个娇嗔的姑娘,得吐吐舌头欲擒故纵道:呸,好话哄我,我才不信咧!
  可话到这儿了,俩都不傻,谁也不会继续周而复始,刨根问底儿地确认真伪了。眼神一对,凑到一起,又像发情的小动物似的不住伸舌头接吻。都是在拐角一隅踽踽独行了很久,乍然有了这样紧密的牵连,不知所措,就像成了彼此的唯一一样。
  满脑子就只剩了喜欢,什么日后如何自处,什么毕业即是再难一聚,什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感情预热点到为止,着眼在当下,都抽不出功夫去想。
  晚自习后的红楼静僻,此后成了二人偷偷摸摸、踉踉跄跄抱着互啃的位置首选。
  月底例行月考,潇洒罢课闭关去了启源集训的游凯风也被老班一串儿夺命连环call揪回了鹭高,闷头做了一天的真题卷儿。原本赵劲当他有去无回呢,堆不下的教辅一水儿全腾游凯风桌面上了,以致他早上一进教室就毛了,心说我给你小子脸了?
  喜闻乐见又掐一通,险没在周玉梅的语文考上掀桌子撸袖子打起来,没被请出教室撅屁股趴走廊外头写。
  理综考前,由缑钟齐去生物老师办公室拿的卷儿,高三二班门脸不大,和同时抱着一摞英语教辅进门的周以庆并排挤到了一块儿,底下便一阵嘘声;待周以庆低头从缑钟齐臂弯下穿过,嘘声更甚,堪比看周杰伦搂着蔡依林在讲台上跳了个后空翻。
  缑钟齐周以庆这对儿,乃大写加粗的凄凄惨惨戚戚。
  大约班对儿之间,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粉红磁场,开学月余,这俩没来由的就被班里一众火眼金睛看穿,揶揄不休,没辙招供。于是自此,李鸢苏起,成了“臭屁不响”的历史尘埃,凑热闹起哄那一群目标转移,送这俩成了风口浪尖。除了晚上搁被窝里发半宿微信,二位日日规行矩步,克己奉公,恨不能在桌上划到三八线不算,瞅着比原先没成的时候看着还生分了不少。
  冤他妈给冤开门——冤到家了。
  晚自习考英语,听力时段儿得六根清净一瞬不瞬,贼拉耗卡路里,游凯风便晚休拖李鸢彭小满俩人上鹭高后门大排档一条街上吃,也算是星爸爸不够档次,再请他俩一回。
  考了一天,昏昏沉沉算了一沓子草稿纸,都没怎么说上话,李鸢本来是打算和彭小满单独去吃他以前提过的牛肉面的。游凯风这叫什么?这叫不开眼,这叫人形自走大灯泡。李鸢揣钱进兜,掐掐考蔫儿的彭小满,皱眉对着游凯风:“要不算了?你请老缑和周以庆吧,他俩现在得有一盆苦水吐。”
  “我靠,人俩谈情说爱蜜月期着着呢,我特么蹿进去像话么?你看看我有多少瓦?”
  好几万吧,军用探照灯里装的那种。
  李鸢不说话,彭小满在他背后听了直乐。
  看李鸢不为所动,游凯风戏精上身,瞪眼撇眉嘟个金鱼嘴:“人家集训这么久都没见到你了~就回来考个月考还不和人家吃饭~心都碎掉了啦~”说着,一二百斤承重墙,就要往李鸢身上挂。
  “好好好,你定住。”李鸢后躲,强忍着没给他一脚踢飞贴墙上:“去去去,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遂愿,游凯风一个造作飞眼。陆清远食堂扫饱赶着回来抄作业,见了差点儿没扶着门呕掉一肚子饭菜,捂眼跳脚,嗷嗷喊辣。
  大排档一条街,就鹭高学生而言,算的上高档餐,非班聚宴请,一般不来。街上一家宽窄巷子串串香,口味与性价比兼具,游凯风鹭高第一朱门绣户,一不政要人士二不国家领导,拢共仨,还要了个包间儿。
  倒了茶水,端了盆五香毛豆上楼,游凯风招呼这俩下去选菜,李鸢没动,喝了口茶水摇了摇头:“你先选,我喝口水再下去,你选你和他爱吃的就行。”
  游凯风问彭小满:“小满君,走?”
  “我也喝口水再下去。”彭小满朝他晃晃手里的茶杯:“一天嘴都没沾杯子了。”
  “靠都什么毛病。”游凯风笑了,出了房门,“别我眼皮子后面儿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我跟你说饭店都有监控。”逗完一番,下楼拿菜。
  李鸢耷拉着眼皮儿,手撑着下巴,默默盯着对面的彭小满。彭小满侧过头盯着窗外。没什么美景,净是沾满着人情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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