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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 (Ashitaka)


  游凯风一直喜欢用钢笔,还是德牌LAMY的各色限量版,装备顶天,字儿依旧奇丑无比,简直在侮辱那笔的颜值。但乐意,三天一换款式,万恶的资本家做派。
  李鸢掸开他的笔尖,不咸不淡道:“毕竟彭小满的数学要是正常人里的瘸腿,你的数学就是瘸腿脚上的鸡眼。”
  “你他妈!”
  游凯风双手并在李鸢眼前比了个fuck加强版,缑钟齐和周以庆听了,在后一排笑得人仰马翻。
  彭小满给旁边给他伸手比赞:“少侠骂人很厉害嘛,双杀,我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在损我呢。”
  缑钟齐摘了眼镜,接过周以庆递上来的餐巾纸,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问游凯风:“老班不也给你安排了个大神么?数学也没比李鸢差多少。”
  “谁啊?你说这姓赵的?”赵劲去食堂吃晚饭还没回来,椅子空着,游凯风便贼拉脚欠地把腿翘上去,“你可拉几把倒吧。”
  游凯风往赵劲桌子上一指,“你看看看看看看!长眼的还看不见么?他大爷的书堆得跟小碉堡一样,我跟他坐一桌,他愣能给我弄出个包间来!讲题?扯淡呢,上课我能瞧见他头在哪儿就不错了大哥,防我跟游击队防鬼子一样好不好。”
  李鸢听他这么说,一挑眉,“那你真倒不如坐讲台边上,夏天通风,冬天醒脑。”
  “我不!”游凯风朝李鸢噘嘴,扭动着一身雪花肉,极其油腻,极其辣眼,“人家就要跟你坐一块儿嘛~”
  周围一圈人连忙侧过头,很给面子地佯装着剧烈干呕。
  彭小满听陆清远突然在班里站起来,指着窗外喊了一嗓子:“哎撕了撕了撕了!”,他顺着陆清远指着的方向望出去,见先是雪白几片,悠然地打着旋儿,不慌不忙地试探性降落下去,不过是转眼两三秒,雪量便陡然剧增,漫天细碎地纸张狂然落下,近乎就是一场六月里的鹅毛大雪。
  高二二的一帮人也不知道跟着一起在瞎激动个什么鬼,立马开锅了,纷纷撂下水笔教辅,嗷嗷叫唤着蜂拥向门外走廊。陆清远游凯风凑热闹一惯打头阵,彭小满抬脚大跨跳出座位紧跟其后,回过头见李鸢坐着巍然不动,就伸手抓他胳膊,连拉带拽地把他往外拖,“就你挺会装逼。”
  真是场漫天好雪。
  彭小满挤在走廊里外三层的学生里,踮着脚也才勉强露半个脑袋。
  三面一教学楼,一面的缺口,形成了一个穴状的空间,从四面的远处吹来的晚风始终有乌南江的湿润水汽,浸泡着自上趋下,纷至沓来的纸张。
  傍晚天际的最后一幕暖色被云翳抹平,那样滚烫的温度,仿佛正被另一种更热烈的方式继承。高三生们边撕边喊,群魔乱舞,几乎让人不相信他们喊的其实是个口号,叫做:我心豪迈,永不言败。
  校方适时打开了东面教学楼,明理笃学的校训铜字下的LED显示屏,一阵短暂的蜂鸣声与蓝屏后,五月天的《倔强》前奏响起,将一校师生的欢呼,推向了另一波高`潮。
  学校其实很懂,其实很会煽情。
  彭小满始终觉得阿信的唱功不好,唱高音老跟他似的,气短,飚不上去,总感觉需要谁在他背后掐一把似的。但好像也正是因为他那点儿力不从心,让所有五迷,都能在他的歌声里感悟到一种一往无前的竭力与永不言弃,这首歌里的沛然情绪契合当下,让人没法儿不指尖发胀,不动容。
  原本只是零零散散地跟唱,副歌过半,演变成了全校合唱。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当彭小满意识到湿漉漉地晚风吹进眼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被挤在一簇簇的学生当中,面朝前方,只那么眨了一下,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
  彭小满都不知道他妈的为什么,自己琼瑶看多了么?!
  哭个毛毛球啊!
  他有点慌,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谁在身后,不知道自己这么转过去会不会吓到别人,坏了热烈气氛,引起周围的侧目。他突然感受到了一刹那,许久不曾有过的的惶恐与无措,连忙抬手背擦掉一颗眼泪,立马又掉落新的一颗。
  李鸢一直在他身后,兴致缺缺地看着撕碎的纸张自眼前飘落,有一搭没一搭的,还在听彭小满跟着小声唱《倔强》。他声音沙沙的,闷闷的,又意外的有金属质感,故而在和声之中独树一帜,分外抓耳。可没一会儿就听不见声儿了,李鸢看过去,发觉他正低着头,本来就不高,这会子蜷着背,显得更加瘦小。李鸢忍不住凑过去看,下巴几乎是亲昵地搭在他的肩上。
  “我说。”李鸢看见他湿漉漉地手背,愣了,“你——”
  彭小满知道后面是李鸢,立刻握住了他搭在腿边的手腕,紧紧不放。
  “你怎么在哭?”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流眼泪,李鸢自己都没意识到话里的温柔,完全不像他。他下意识地靠他更近些,像是把彭小满圈住了,自然而然地遮住了旁人的视线,俯下`身笑,“这就感动了?你是女孩儿么?”
  “少女心行不行?”彭小满眼圈红红的,还在不断地擦。
  李鸢突然就有点儿不忍心了,“我进去给你拿点儿纸吧少女,你这样容易得沙眼。”
  彭小满抓着他的手不放,像是怕他跑了。
  “撒手啊少女?”李鸢也不挣脱,似笑非笑。
  “你先别走。”彭小满忍不住又擤了擤鼻子,惶惶然地抬头看着李鸢,有点局促地笑,“怎、怎么办,我特别怕别人看见我哭的样子,我现在……哎我草太特么跌相了。”
  “你当谁有功夫笑话你。”
  “这不是笑不笑话的事儿,这是——”彭小满生憋了半天,“这是男性尊严的问题!”
  李鸢当即笑出了声儿,很不给他男性尊严。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鸢二话不说一记锁喉勾住了彭小满的脖子,带他原地转了四十五度从前后夹击的人群中脱困,右手捂住了彭小满湿漉漉的眼,朝回廊尽头的楼梯口走。
  彭小满动动眼皮,感觉到了眼球上覆着一道不甚平整的条状物,疑虑了两三秒,才想起来,这是李鸢手上的那道口子,前天才去那家小门诊拆了线,留了一条崭新的斑疤。彭小满会过意不去,李鸢倒一点儿不在乎,说,反正是手心,一握就看不见了。
  李鸢的手掌几乎能盖住彭小满的半张脸,不知道是该说他手大,还是对方脸小。彭小满只剩嘴巴和鼻尖暴露在空气里,好比天黑了抓瞎,被李鸢夹在腋下踉跄着向前。
  “你就不能温柔点儿么也太粗暴了!”彭小满掰他胳膊,被硌得锁骨生疼不说,腰也直不了。
  “不能。”李鸢兴起,左手比了杆左轮枪,食指指尖轻轻抵住了彭小满的左太阳穴:“老实点儿。”
  “你也是个戏精。”彭小满遵守人质本分,立马不动。
  李鸢收枪,“比不过你,戏精大学研究生保送。”
  游凯风低头,看赵劲那小子居然他妈跑楼底下拣教辅去了,正要阴阳怪调地开嘲,扭头见李鸢夹着彭小满跑远了,忙喊:“哪儿去啊你俩?”
  “厕所。”
  “等我我也去!”
  李鸢抬手朝他摇了一摇:“体重超一百八的不配合我们上一个厕所。”
  “日!”
  到了厕所李鸢才撒手,扔包袱似的把人往洗手槽边一丢,背过身去小便池边掏鸟放水。彭小满俩眼珠子被他按了一路,这会儿全是雪花点。他手撑着水池缓神缓了半晌,继而响亮地吸了一声鼻子,“我要盲了,就你按的。”
  “盲了挺好啊。”李鸢把鸟兜进大门里,拉上拉链锁,说话的声音致使厕所里的声控灯亮了起来,“你看阿炳鉴真贝多芬海伦凯勒欧拉荷马,全是大师,全是盲的。”
  “你怎么记这么顺溜?”彭小满揉眼,服了,“你是不是没事儿就上网找一些什么盲人大师,攒一块背着玩儿?”
  “周玉梅给你整理的应试作文素材你没背么?什么身残志坚的,英勇就义的,高风亮节的,外加今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她全归纳好了,写大作文直接往上套。”
  “那明年感动中国怎么办?”
  “再换。”
  “什么样儿的,我怎么……一点没印象?”
  “上星期跟语文卷一块发的那沓A4。”李鸢比了个几毫米的宽度,“差不多二十张的样子,上面印了宝典俩字儿。”
  “草。”彭小满一拍大腿,“我好像在上面写个葵花之后给扔了!”
  “那你接着哭吧。”李鸢受不了他一直揉眼,眼圈红成了只兔子还在那儿不停地揉,伸手拽他胳膊,“你那样真的会得沙眼。”
  彭小满躲开,“你上完厕所洗手了么哥?”
  “……”
  这就叫卸磨杀的一手好驴,过河拆的一手好桥。李鸢被彭小满说的太阳穴一跳,心说你要是游凯风,这手这会儿就直接怼你嘴里了。
  彭小满突然盯着李鸢的校服衣领子看,过后一指,“希望你息怒。”
  李鸢低头一看,自己的衣领处洇开一团蓝黑色的墨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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