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红莓 (Ashitaka)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Ashitaka
- 入库:04.10
彭小满挑眉,心想我要说有点儿里一套外一套,那叫脑子倒壤。得人模狗样儿地迂回处理:“我觉得您做的说的,都是您在位子上应该的,这些东西也不是我们认为怎样就可以怎样的。”
老班人精,听完了就“哎哟”,顺手还按了下喇叭辅助情绪,搅破了晚桥上的一层岑寂:“教主任开大会啊?”
彭小满给个被看穿悻笑,爱你妈谁谁地点头承认了:“有点。”
“说说想法,你今天就没怎么说你是怎样想的。”
想法。彭小满有太多的想法的,幼稚的成熟的,千锤百炼的灵光一闪的,理智的冲动的,悲观的积极的,红的绿的,凉的热的。是一包囫囵兜起的五彩斑斓,这么一问,好比被反诘,被迫着要席地坐下,在密匝匝的鸡零狗碎里找出头尾,牵出连缀不断的,清晰一线。彭小满还没到有这样本事的年纪,摇头做不到,只挑了个热烈的,他抱定的,说:“就……互相挺喜欢,然后又很迷茫,感觉……很难。”
“难。”走进明溪路的香樟树影里,见两侧夜食摊子正客满盈门,扑鼻的东西跟人生似的,五味杂陈,“你的难,他的难,或者你们两个聊过的难,是个什么样子,给我讲讲?”
“呃——”
彭小满特想说:哎老班我就是不知道说什么才装了个逼卖了个深沉,您别让我铺开啊。
“讲不好?”
“……对。”彭小满摸了下鼻子。
“可饿?”
“啊?”
“别啊,啊什么?说的不是中国话?”老班拧了龙头,推车往路牙子边靠:“搞碗牛肉面去,坐着讲。”
两碗热意腾腾的面食端摆桌上,彭小满低头一瞟,一撮香菜碧翠,散着“恶臭”。彭小满眉头一锁,想说我迟提醒半步,挺好一碗喷香的西北风味,就被扰这玩意儿扰的食欲全无了。
想一想,彭小满是被李鸢惯得更坏的那挂。饿了觅食,凡在一块儿,甭管餐馆小摊,还是食堂家里,自打确定关系,李鸢永远会先彭小满一步嘱咐清一切后者的喜恶。彭小满老觉得李鸢能关怀体己到这个地步,不管哪个时代里,何种刁钻俯视的眼光下,都算几近满分了。但李鸢其实还能更优秀点儿。因为彭小满跟香菜命里犯冲,他也逐渐习惯着不吃,以喜爱者的喜恶为喜恶,在末节中做静默无声的伏低妥协。
彭小满又时常觉得自己真得知足。因为惨有惨的那头,但柔情的关爱,从来不少,满的四周都是。抬头看老班抽着根叫不上名儿的烟,劈开卫生筷,捻掉了细屑才递过来。也是一种。
“李鸢高一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和现在其实挺不一样的。”老班咔咔往碗里倒醋,彭小满掸眼一比量,没下去小半瓶,“他会很从容的跟你建立区隔。排斥你靠近我,你关怀我,你看重我,你想了解我。我当时接上这个班,第一次开班会我就让他任了副班长,我闻都能闻出来这孩子有多不愿意干,但他的性格是,我不乐意,但我既然做了,绝不在工作上放岔子。”
彭小满拨弄开香菜,用勺舀了口汤喝,隔着眼前的一帘水汽,人事皆温柔。“这是他性格的很大一部分,我觉得……是优点。”
“我认为这是每个人多多少少会有的人格缺失,这是他的。”夹筷子面,抬起滞在半空,晾着,“形成的条件也是方方面面,这是许许多多人身上都有的小窟窿,我当班主任,我看你们这帮孩子,多少都有点儿,很清楚。”
彭小满忍不住问,半调侃:“老班你看我呢?”
“你觉得呢?”来了个反诘。
“很……巨大的缺失。”
老班乐够呛:“那是心里有病。”
没病么?彭小满几乎不能立即断定。
“很多你们年轻人觉得沉重的问题,在我们这年纪的人看,是哼哼唧唧的撒娇,我们的时代经历和社会使命不一样,这个差别就叫代沟,我不能说你们太年轻不担当,你们不能我说班主任我迂腐不开通。这个东西没对错的。”老班咬半凉的面进嘴,硕大一口,半碗没了,“而今我是尝试着理解你们,我做到了,我觉得不痛苦,也能接受,我也不是一蹴而就。”
这是彭小满一晚都想问的。
“您为什么不……”要怎么说好。
“为什么不大发雷霆,不胡子瞪眼说你俩瞎搞,说你们是坏东西,告诉家长告诉学校把你们俩立马分开拆掉?”
彭小满点头说是,说完了笑,莫名就一个没忍住。
“第一我是班主任,还是那句话,我是对学生负责不是对学校负责,对你们,我有自己的理解,告诉学校告诉家长那是无能,那叫教育失败的一刀切。”老班喝口汤,再抬头,彭小满才发觉他连眉毛都微微花白了,“第二,因为我十多年前是我说的那么做了,结果我发现事情不是按我想的来,我痛定思痛了,并且从中学到了经验。”
彭小满愣了 ,觉得老班以极平淡的口吻诉说极不平淡的事情。
“放十多年前,我觉得你们是时代的毒瘤,我为人师表,我有义务消灭。十多年后,环境也变了心态也变了,我觉得你们是时代的先锋。”老班毫不着重先锋二字,只觉得这是个无比庸常又恰如其分的形容,“什么叫先锋?起先头引导作用的人,或集体,你觉得你唯恐被察觉,我觉得你们能推动社会意识的解放。你们把不普通变成普通,要我讲,是情不自禁吧,但其实,也是一种使命。”
往后挺久,彭小满和李鸢的身畔人与物皆翻三覆四的几经周转,与生活短兵相接,都需跨越沟渠,攀岭翻山,其实根本不是单靠只言片语,喊个号子而已。说个土的,就像当年老韩头的爆款金句——听过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老班的这些言语,其实不出多久就是烟云弥散,意味牵引进心里,但词句不够面容清晰。
但“你们是时代的先锋”这话,成了彭小满收获的珍奇,毕生看重。
从,太重了吧,我就是个高中生,他也是,我们不想当先锋。到,你舍弃了常规,你就自然会被推到这个受八方审视的位子,哭没用。再到,这真是一种不公,亦即,这是我和他孤独的荣耀。
面馆儿门口停了辆好车,增光瓦亮,通体漆黑的美系大排量。馆子里吃面的人给晃了下眼,撂筷子扭头探望,见车上下来个男的,长得挺帅,偏偏一身秋冬居家服配东北大棉焖子。迈进馆子,一脸的神烦。彭小满听声回头,见来人走近,搁老班身边儿一屁股坐下,搔搔发顶:“您真够烦的。”
彭小满叼着汤勺愣了。
“干嘛?”老班比这男的横多了,拿眼珠子瞪他:“不得了了你,还没吃你家饭靠你养呢,噢哟板个脸,让你开车出来接我一下要你命啊?”
“不是,接您没事儿。”男的啼笑皆非,皱眉乐:“你别老让我开大切来装你那个电驴行不行?!真皮沙发刮多了就刮坏了。”
“哎哟哟哟我一小电动车还把你真皮座椅搞坏了哎哟给你牛`逼的。”老班嗦口面,接着瞪:“你车重要你老子重要?我六十多岁不退休还抽空帮你带个孙子!车没电然你接我回还在那儿逼歪逼歪的。”
“你那车蓄电池有问题你就不能换一辆么?!家有车你不开你没驾照啊?”
“堵那鬼样子开车有骑电动舒服啊?!你就理由一套套吧!”老班嫌弃得不行,“哎去去去去去,下回不打电话给你了!下会我让小赵儿来接我!”
男人支着下巴,偏过头哼哼:“你打吧,他一脑外大夫比我忙多了,手术一多加下生风不带沾地的,你当他滴滴司机啊?能来有鬼。”
“哎呸!”老班耸眉,嗤声:“你还别不信,小赵儿不能来他都得打电话找人把我安排好!像你?个不长心肝的!人小赵儿就比你孝顺你懂人情世故你还别不服气!过日子没他你砸蛋。”
男人投诚,点头应:“哎是是是是是我服,他才是您亲儿子,我就是您孽子。”
说完了破功,老班跟着也笑。
这头,听了段相声Live,彭小满一筷面悬半空,不知进嘴不进嘴。
“来小满,介绍一个,这是我儿子班越,等会儿让他开车给你送回家。“转过头,又指着彭小满:“这是彭小满,我们班孩子,我上回给你和你妈说过的那个。”
男人朝彭小满笑笑,和睦,一点儿炸毛样儿不见:“你就我爸说,教了父子两代正好算他一头一尾的那个男孩儿?你好,我就是他孽子,你叫我班越,叫我越哥都行。”
彭小满原前听李鸢有一搭没一搭说过,说老班儿子是老美研究所回来的高材生,聪明,富足,圆满,人尖子,牛`逼得金光闪闪。
彭小满挺不礼貌地端视对面这人。人尖不人尖不知道,反正一点儿金光瞧不出来。
听了几句还觉着他是个……
是个。
卧槽咧。
“给你唬傻了是怎么的?哎怪我怪我。”老班碰碰彭小满左肩,失笑:“小满?没吓着吧?”
“吓没有,就是虚。”彭小满撂下筷子,敛容正色,看向老班:“我……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接着眨了个眼,慢吞吞道:“……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