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红莓 (Ashitaka)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Ashitaka
- 入库:04.10
没头没脑的,搞得李鸢差点儿就脸红。
彭小满长这么大,心想自己大谎小谎说得太多,分门别类搞个复盘,压根数不过来。小时候和小朋友打架,蔫坏,把人头塞校区栅栏里,撒谎跟家长说他自己钻进去的;长大了数学稀烂,但凡考不及格就跟葛秀银说成绩没下来,彭俊松不信,就说数学老师手慢;再大点,有委屈往肚子里咽,遇事儿说没事儿,有人问,花式撒谎。可彭小满没想过,喜欢谁这事儿,也特么要撒谎。
老班话:按我的说,教主任问你任何情况,你顺着承认。
“这个你不带他来说我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还搞不清楚,我先看看原贴。”孟主任接了老班递上去的一支烟,笑眯眯一指办公间对角的沙发茶几:“你们两个坐,饮水机边上是纸杯,自己接。”
“学校最近可忙?老来总务处都看不见你人。”老班坐上沙发,先扯个闲篇。
“哎哟不要讲,上面讲今年高考前把一二年级教室空调采购招标的事情搞定,那边语文教研员又下去代课我这边人手又搞不过来,忙死了。”孟主任苦水一肚子,吐两口助兴。他滚动鼠标,皱着眉头在电脑屏上一番浏览:“哟,李鸢啊?怎么搞的会是他呢?”
老班笑:“怎么就不能是呢。”
孟主任挑眉,椅背上一仰:“他好学生啊,省优走保招的!怎么搞上这么个鬼事情?”视线落一边坐着的彭小满身上,自上趋下扫两眼,似笑非笑:“你叫彭小满。”又指指屏幕,问:“你就是他相片里抱着的这个?是你对吧?”
老班碰碰彭小满膝盖。他点头,站起来答话:“对,教主任。”
“你两个以前犯校纪给我逮到过吧?”
“嗯。”
“爬枇杷树,破坏校内公物,当时我还罚你们搞卫生了,可是的?”
“对。”
“你是转学来鹭高的吧?”
“恩,高二转学。”
“原来哪个学校的?”
“云古一中。”
“哟,名校。”孟主任一笑,摸着下巴又看了两页回帖,眯眼,挑了一楼,照着内容慢吞吞念了一句:“搞基呗,同性恋,我靠我们学校还真的有这种人,好刺激,我要持续关注。”
念完了,收回视线,目视彭小满。
说不上来的感觉。彭小满觉得教主任根本只是做张做势,虚晃一枪,又切实得被饱尝人情的大人轻易望穿,想逃避似的挪开视线。一遇上这样的情况,就想率先撒谎,继而有了漏洞再拼命填补,搞到狼狈不堪土崩瓦解,不用一兵一卒,一下子就达成了对方的目的。他觉得这是某些大人千年狐狸般的阴险之处。
“不是。”彭小满摇头:“我跟他就是好朋友。”
“好朋友。”孟主任有所琢磨似的重复了一遍,带着别有深意的顿挫。
彭小满觉得再肯定一遍显得过犹不及,就没再说话。
三人一迳都是沉默,静到老班“啧”声嘴都听清楚了,他替彭小满转圜到:“他俩同桌,家住的近,确实平常关系挺好,我是班主任我知道。”
“你知道?”孟主任指指屏幕,笑:“班老师我讲句老实啊,你不要把现在小孩子都当傻瓜哦,他们精得很。”
“这个我心里有数。”
“我们总务这边其实可以不管的,当没看见嘛。”
“哎,这我心里有数。”老班顺着话说,几近赔情卖笑。
“说实话我们学校也有过这种事情班老师不是不知道,现在这个年代,孩子们早熟,这事情搞不好,我们学校就很尴尬,里外不是人你们要知道。”
“学生工作嘛,我们当班主任的还能不知道嘛。”
“我知道你的想法。”孟主任双手交叠,绕了绕拇指:“哪个班主任不贴自己班学生呢?明哲保身咱们话就不要明说了。”
老班会意地低头笑笑。
“学校出头,是,站在管理角度嘛,能给你解决的干干净净。”孟主任摸摸后脑勺,秃的怪厉害,“我们当然也是不希望这种事情传出去,讲实话哦,假如哦,我讲假如,你这个东西就是学生讲的意思,叫什么啊?嗯?叫什么?叫扰乱校纪,叫伤风败俗。”
叫伤风败俗。
“理解。”老班首肯:“理解。”
“很难听的,你不要以为这是好名声啊?社会解放啊?搞平权啊?早咧!早生一百年!”凭空朝天一指,愤慨似的,“还不到你能喊自由的程度,何况这是学校,一把未成年,你搞这个?可像话呢?”
“是。”
“我们当然是不希望助长歪风邪气,能解决,我们会尽量。”顿了两秒,动了动眼珠,又漫不经心来口茶,“但凡事讲证据,总务处在学生心中的信誉培养很重要,我们也不希望是非不分。”
“这事不分是非吧?”老班低头瞥着茶几,乐了一下,答说:“这隐私问题,这是'跟你没关‘的问题。”
孟主任似乎被噎了一下。继而皱眉一按手:“讲台面上的东西,讲实际的东西,你不要上升那么高。你讲的那么好,你解决的了问题,你删的了帖?你能让学生闭上嘴?”
孟主任食指一叩桌面,十拿九稳,风轻云淡一抬下巴:“你们不能,所以班老师,你来找我。”
不想肯定,老班以沉默代答,彭小满瞥眼窗外,一团新绿。
“早恋是可以记过的,过分的,有的学校真开除诶你不要搞错。”孟主任又换上副恫疑虚喝的模样,微微瞪眼,似笑非笑:“尤其是为了整顿秩序堵家长的嘴巴的时候?”说罢一指彭小满,笑眯眯打趣:“我今天算在你学生面前糟讲话了,你不要乱讲啊。”
彭小满背手直立,抿了下嘴,既不要头也不点头。
“讲回来重点,讲这个事情。”孟主任盯着彭小满,招招手,示意他站近:“来,我问你。”
彭小满站近,小小两步。
“心里可有数?”
“有。”
“可知道学校不管什么后果,可怕传到家长耳朵里?”
“还好。”
“还好?”
“挺……”到底没屈从似的说怕。
孟主任不强求,继续问:“他是好学生,真被处理,你最吃亏,可想的明白?”
“嗯。”
“相信学校主任我很欣慰,你们主动来求助,我也很高兴,说明你肯定学校的权威。”
说明你受制于权威。
“我希望。”着重后两字,“你和李鸢不是帖子里说的这样。”
“我们不是。”
“学校不替你担风险。”
“我知道。”
“我需要你一个书面的保证。”
“写。”老班敲敲茶几:“小满,写个保证,留主任这里。”
“写……我不会写。”
“不会写还是不肯写?还是不愿意写?”
“……不会。”
“哎,简单很,关系证明从小到大没写过?”孟主任笑着去抽抽屉里的一张A4,拿出襟前的烫金钢笔,拧开笔帽,锐利的笔尖冲外,直直递出:“保证书,兹证明,鹭洲中学,班级,你名字,与,班级,李鸢,为积极健康的同学与朋友关系,某年某月某ID发帖,标题,均所言非实,其影响或将妨碍我与当事人正常学习活动,特恳请校方查清事实真相,整肃校风,明净校园,给予学生尚勤、勤学、守纪、立德的学习环境。特此证明,此致敬礼。”
“你的名字。”孟主任说,“你的班主任的名字。”
长大,毕业,就业,翻三覆四,打情卖笑,彭小满日后有过无数次这样的经历,越来越不觉得羞愧,越来越觉得得心应手,到某时某刹,某个灵光一闪般的片霎,彭小满突然才被打通任督二脉似的悟出来个理儿:人越长大越要自一分二,一个守己,一个不断自我背叛、摸爬滚打、饱经忧患、尝遍冷暖,遭遍人情,渐懂世故,渐形状圆钝,丢失原则,金刚不坏。然后呢?然后渡劫成功,销毁守己的那个自己的挂碍,飞升向人生巅峰。
这年的彭小满还没特牛`逼地自行率先参悟,仍执迷于情情绕绕,几个破字,好比字字泣血。他不愿面对似的龙飞凤舞练笔写就,字形挛缩,如虫蚁至惘的行迹。低着头,写得发蒙,一手热汗。
不是老班背后拍一掌,说句“字写工整”,差点掉泪。
狗屁的没关系?李鸢我靠你别信,假的,场面话,真的,我真喜欢你!
发四!
操等我俩毕业我看谁管,谁还手欠逼事儿多?爱谁谁,嘿。
嘿你妈。
言情小说似的,彭小满说了很多含义复杂、物美价廉的对不起,为李鸢,也为自己。
天幕垂了,涌生红黄,行人扁舟似的归家停泊,催生烟火。李小杏家门口挨着个实验附小,独立操场,对外开放,红胶跑道平整簇新,准线雪白,西南方向的树影里一排明黄健身器材,甚至还有个不足五六米高的迷你攀岩墙。李鸢上了太空漫步机,脚踩踏板,俯上横杠,埋首进臂弯,轻轻晃悠。电话嘟了七八响,那头人才接,开口说话,温吞黏重,带着轻微反响。
“回音是几个意思?今晚上有阶段测吧?”李鸢嫌高鼻梁硌得慌,侧脸靠着,远目跑道对侧的淡金色的三两行人,“吃什么呢,哗啦哗啦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