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桓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更厉害,他的思绪非常混乱,已经顾不得这种小问题。他不能相信筮情是血家的人,可除了他离家出走的时间不对外,整个故事毫无破绽。最有力的证明就是……他对血妖绫突如其来的亲密态度。
严桓一直觉得筮情那股子热情莫名其妙,他以为是一见钟情,可真相更加残酷。
那是他的妹妹。
血妖绫。
血筮情。
我在做什么啊?严桓滑坐在地上,一脸茫然。他嫉妒吸引了筮情目光的女孩,他以为筮情原来也能够喜欢方凌前辈之外的其他人,他蠢蠢欲动,他装醉,他借机耍酒疯,他硬要陪着筮情在图书馆过夜,他吃了禁药,他要变得很强大,他不想再被保护,他又一次受伤,他忐忑不安地表白,他被拒绝,他压抑不住地恨筮情,他爬到筮情身上……
严桓从前很乖巧、很安静、很隐忍,他觉得筮情不必喜欢他,他比不过方凌前辈,那就一辈子默不作声地陪在筮情身边吧。这样也很好。
就算陪不了一辈子,能多一天,就多一天,能多一秒,就多一秒。
然而血妖绫出现了,他做不到默不作声了,他上蹿下跳,他跃跃欲试,他不安分地活动起来。比不过一个逝去的人,他认输,但连一个活人,一个新来的人都比不过吗?他不能接受,于是全力以赴。
他全力以赴,但还是输了。
血妖绫其实没和他较量,他是输给了筮情。这次他终于认清了现实,他决定走了,虽然走之前报复了一下,但他还是决定走了。
不再缠着筮情,不再碍他的眼。
他以为自己在这场感情里,终于大方了一次,堂堂正正,不狼狈了。
然而,……筮情也没和他较量。这根本不是一场比试,而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表演。他没有同伴,没有对手,甚至,没有观众。
他喜,他悲,他爱,他恨,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他宛如小丑一般嬉笑怒骂,他骤然活泼起来,故意地时而忧伤,时而快乐,都只是因为血妖绫出现了。他感到危机,他不安,他不服。
然而,血妖绫只是筮情的妹妹。
这场追逐,从一开始就是个误会。
严桓以为筮情明白他的心意,只是不愿意接受。原来筮情不明白,他什么都不懂。他在这里不遗余力地唱啊,跳啊,可对方看不见,也听不见。
我的爱情在他那里是不存在的。
严桓睁大眼睛,想起就在十几分钟前,他还摸着筮情的脸,真心实意地想着,以后不恨了,时间久了,或许也可以不爱了。
可笑。
太可笑了。
严桓捂住额头,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一摇三晃地出了房门,出了大门,游魂一样飘向皇城主城门。
筮情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窝在被子里,迟钝地望着床上床下的一片狼藉,床头柜上的那杯茶是唯一有秩序的东西。
可惜凉了。
筮情回想起了昨夜的疯狂,一时不知所措。他的世界分为井井有条的两部分,一部分是“承诺要做的事”,另一部分是“其他事”。可昨晚发生的,他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分类了。
他是没有答应过严桓什么的,然而做/爱——似乎又含有承诺的意思。筮情没有类似的经历,甚至不知道相关的道听途说,他迷惑了,不太清楚自己是否应该生气。严桓没有征得他的同意,是不应该的,但他昨晚,也是有机会停下来的。从看到那双碧绿色眼眸的一刻,他就清醒了。但也正是那双眼睛,让他又一次沦陷。
筮情皱起眉,第一次理不清头绪。而他也并没机会慢慢地整理思路——房门忽地被暴力撞开。
严殊浅收回腿,大踏几步冲到筮情床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咆哮道:“你和小桓说什么了?!”
筮情还从没见她对自己大喊大叫过,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怎么了?”
“小桓走了!”严殊浅恶狠狠地把手里的信摔在筮情身上,“他走了!你说明白,小桓哪一点配不上你?他都宁愿低声下气地哄你上床,你凭什么翻脸不认人,把他撵走?我实话告诉你,药就是我下的,你有本事就骂我!小桓脸皮薄,你拿脑子想一想,他做得出来这种事吗?你说他干嘛?你这个混蛋!”
筮情看到信纸,心里也是一凉。纸张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一般留言都不会用这种材质的。他拿起读了一遍,发现上面只是无关痛痒的几句话,严桓声称“心情郁郁,外出游玩,不日便归,勿念”。
“不日”完全就是个虚词。
筮情收起信纸,心里有点不安,面上却不动声色,实话实说道:“我没有和他说什么。”
严殊浅冷笑了一声,她自然看出来这封信是早就写好的,筮情也是没穿衣服,才刚醒的模样。但不管怎样,严桓心情不好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严殊浅冷静了下来,想起上次的预测验,她猜那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严桓没有告诉她。
或许他表白过?
那昨晚……严殊浅想不通,只恨自己最近和简单家兄妹纠缠不清,没有关注到严桓的情况。她一个没留神,严桓居然一声不吭地彻底逃了。严殊浅读过信就疯狂跑了出去,可直到城门,她也没摸到严桓的影子。真的是走远了,她无可奈何,只好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到筮情身上。
严殊浅平时最怕老大,此刻却也豁出去了,把压在心底的话一股脑扔出:“你少做出这种事不关己的模样。小桓是怎么对你对我的,你和我又是怎么对他的?他真是上辈子作孽才会碰到我们两个人。我带着他照顾他,就是因为他救过我一命,我就是利用小桓伪装着知恩图报,假装自己还残存人性和良心。你呢?你敢不敢说实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选他来训练只是因为他最弱,可以充分展示你的强大和厉害。你以为小桓看不透我们两个的心思吗?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可他从来不提,他不说,我们两个就也装哑巴。哈哈,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多有意思啊。我怕你,他爱你,你呢?我真的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喜欢小桓,还是不喜欢小桓,你倒是说啊,你他妈早点告诉他啊。你凭什么这么零碎地折磨他,他爱你还爱出错来了?我知道,你就想着,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分开,到时候一切都回归正轨了,你呢,你谁都不用得罪。现在好了,如你所愿了,他自己消失了。你开心了吧?你这个大傻逼,你以为感情是那么简单的事吗?”
严殊浅越往后声音越嘶哑,她的眼圈泛红,不知是愤怒还是难过。
筮情默然无语,半晌开口道:“殊浅,你太激动了,回去好好休息。”
严殊浅瞪着他,忽然一转身,不出片刻又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套叠好的衣服,黑色袍子,袖口和前襟处有暗红色的花瓣刺绣,是崭新的。
筮情不明所以。严殊浅挑起刺绣,咬牙切齿地开口道:“这是小桓亲手做的衣服,打算你过生日的时候送你。我说你不喜欢花,可小桓坚持认为你好看,非要花朵才配得上你。”她挑衅地盯着筮情,心说你不是要装“不激动”吗?你他妈装吧,好好装,我看着!
此时严桓的马车已经远远的离开了皇城。他木着一张脸,视线掠过一块路碑。一年多前,他就是从这条路进入皇城的,那时并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样的狼狈姿态离开。
严桓收回心思,把食指含进嘴里,牙关用力,直到觉出疼痛来。他盯着手指上的牙印,虚弱地笑了。这样很好,手疼,头就不疼了。
第一部完。
第15章 如玥公子
三年后。
皇城,绿水旅馆。
“客房都满了?”筮情皱着眉头,心累地问道。他穿着一袭黑色长衣,是刚刚远归,风尘仆仆的模样。
旅馆的伙计露出为难的神色,他感到这位客人不是个好惹的,然而还是要硬着头皮开口回应:“这位客官,真是没有。不瞒您说,从玄家叛乱,南边开始封锁之后,大家伙儿都挣命似的涌到皇城来避难了……那种风一吹就倒的邋遢旅馆也塞满了,更别提我们绿水。我也想给您预备个上等房间,可真是没办法,连我那破烂的员工屋都给租出去了,我还不知道去哪睡呢……”
筮情抬起手,制止了伙计的喋喋不休,他自然明白眼下的局势比不得以往了——此刻的皇城堪称人满为患。
一年前玄家拉出大旗自立为王,开始了反叛。反叛来得突然,但只是对皇族和无辜民众来说突然,玄家显然是处心积虑很久的,作乱的起点不在家族扎根的大本营北方岗子郡,反而是南方大牧郡的一处小山沟里。
皇族新一任皇迩栀飖先是莫名其妙,火急火燎地派兵出征时才察觉出玄家用意所在。大牧郡太远了,在精锐部队到达前,当地驻兵怕是早已溃败。
果不其然,玄家胜在一步出人意料,一步胜,步步胜,如今已是占领了异灵大陆十三郡里的四个。
迩栀飖毫无军事天赋,又是个半路出家的皇储,政治关系也理不清。与玄家占领区相接壤的几个郡县的人民群众渐渐看清这位新皇的本事,不由得慌乱起来,一鼓作气拖家带口逃到了皇城来。不管怎么打,皇城总该是最安全的地方,若连皇城都沦陷了,那他们再投降便是,反正谁治理大陆都得需要人充数。横竖不能留在战区,刀剑无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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