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钰更加用力地点了点头,对他投以赞赏的目光。
“天知道坐在下面的那帮学生嘲讽了我多少次,不过我不在意,反正我也听不到。”顾停云推了推眼镜,平静地说,“我不去看,不去听,那些不好听的话攻击不到我,它们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
敢情绕回我身上来了。周钰哭笑不得,本以为对方纯粹是在讲自己的黑历史,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为了开导他。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喻宵,眼神里的含义很复杂,好像在说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铁了心要吊死在这棵树上了。
顾停云对他笑笑,“周兄,路都是越往上走越难的。回头你不可能甘心,那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还能怎么办呢?”
“靠!”周钰听完这话直接一拍桌子,高高举起酒杯,“你真烦!干了!”
袁千秋在一旁听得明白。顾停云就是这么个人,你向他吐苦水,他不会说安慰你的话,真也好假也罢,他会给你讲一些他自己不称心的事情,让你觉得他过得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就是他安慰朋友的方式,永远这么非主流。
周钰跟顾停云两个人喉咙一响,又是一杯下去。
酒到心头,春满人间。
“都是三十岁上下的老光棍,一个人在社会上打拼,谁活着容易?借你一句话,这都不算事儿,歇两天就又是一条好汉。”袁千秋也加入进来,不管死活就是一大口酒下去,豪情破天光,“干了干了!”
喻宵的目光一直没有从顾停云身上移开。
他觉得喉头很热,心口也很热,一句话呼之欲出。
第33章 有酒(3)
袁千秋跟周钰你一杯我一杯,又喝空了两三个酒瓶,已经醉得连话都说不利索。顾停云喝得不多,依然清醒,坐在一旁哭笑不得地围观两个活宝,转头对上喻宵的目光,见他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心下一惊,知道这位也醉了。
庆功宴的时候他见识过喻宵一杯就上脸的功力,但那次也就是脸比较红,人还是清醒的,没想到今天多喝了两杯就缴械投降了。
东道主都特许他喝茶了,他硬要随着他们也敬周钰几杯,何苦呢。
顾停云知道他是不愿意扫他们的兴,在心里怪了几句,其实意思是心疼他了。
表面上这么冷的一个人,骨子里却温柔体贴到了愿意牺牲自我成全他人的地步。有几个人能读懂他讳莫如深的好,又有谁能把他那颗温热柔软的心捧在手里?
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最该获得幸福,让顾停云来选的话,那个人一定是喻宵。
可他知道喻宵不幸福。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却见喻宵微微弯起那双好看的凤眼,迷迷糊糊地朝他笑了,笑得有点苦。
这微微一笑底下,不知道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
吃完夜宵后,喝得烂醉的两个人坚持要去唱K。顾停云拗不过他们,凭他的身手要把袁千秋绑上出租车,结局不用想都知道是他反过来被撂倒在地。
他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唯一不喜欢集体活动的那位身上。
“阿宵,你想去吗?”他问。
喻宵迷迷瞪瞪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吐出一个字,“嗯。”
顾停云认输了。
刚巧附近就有一家KTV,他带着他们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袁千秋走位很风骚,脚步杂乱无章,人却能始终沿着一条直线不偏不倚地向前走。顾停云腹诽了一句警校优等生就是不同凡响,谁想袁千秋冥冥之中似乎接收到了他的“褒奖”,突然一把搂过他,凑近他的时候酒气全喷在了他的脸上。
“停云,跟我一起唱小曲!”
顾停云推开他的脑袋,抬起手嫌弃地在鼻子前扇了扇,“安分点。”
袁千秋扫兴地松开了他,转头拉起走在他另一侧的周钰,两个人勾肩搭背,荒腔走板地哼起了不着调的曲子。
喻宵在一旁自顾自走得颠三倒四,顾停云靠过去打算搀他一段,他竟顺势抬起手臂搭在了顾停云的肩上,贴在他耳边说了句:“不醉不归,你还没醉。”
顾停云的第一个想法是,喝醉以后知道自己醉了的人倒是不多见。
第二个想法是,原来喻宵醉酒的表现跟发烧的症状一样,都是放飞自我。
他笑着拍了拍喻宵的手背,“你们都醉了,我不能醉。”
喻宵酒后公主病发作,干脆挂在了他的身上,贴着他走了半路,忽然轻轻说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醉吗?”
“你想听实话吗?”顾停云问。
“实话假话都想听。”喻宵说。
“好吧。”顾停云忍住笑,“实话是你酒量真的太差。”
喻宵愣了愣,又问:“假话呢?”
“我不知道。”
“什么?”喻宵脑子卡壳,没反应过来。
“假话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醉了。”顾停云说。
喻宵感到思考困难,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眼睛亮了亮,“那就是你其实知道我为什么喝醉?”
“回答正确。”顾停云说。
“为什么?”
顾停云笑出了声,“不是说了么?因为你酒量差。”
喻宵:“……”
知道你在寻我开心了。
进了KTV包厢后,袁千秋跟周钰一口气连着二重唱了三首,从最初的梦想到城里的月光再到老男孩,袁千秋唱得鬼哭狼嚎,周钰唱得泪流满面。
周钰自己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恍惚间却又如梦初醒。他唱着走调走到中越边境的歌,边唱边慢慢地明白过来,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没想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梦想。毕竟要先在山石堆荆棘丛里摸爬滚打一番,才算是奋力登攀,才算不负勇往,头破血流与遍体鳞伤都是皇冠,都是勋章。
想通之后,脑海里悬着的一根线放了下来,他很快便被汹涌而来的困意淹没,话筒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去,人就栽倒在了沙发里。
袁千秋一个人顿觉无趣,随便嚎了几句也倒了下去。
顾停云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玩消消乐。喻宵以同一个姿势定在沙发上,一只手托着腮,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点着头,表情都没变过,从头到尾都是一脸的苦大仇深。顾停云有意无意地瞟他一眼,良知让他按捺住了要把喻宵醉酒后的呆愣模样偷拍下来的冲动,只在心里暗暗发笑,忍不住觉得这样的喻宵实在很可爱。
不输给记忆里那位收银小哥的可爱。
他兀自琢磨着,手里的游戏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喻宵揉了揉眼睛,喻宵站了起来,喻宵向点歌机走去。
什么?
顾停云回过了神,惊讶地看着喻宵在点歌机前弯下腰,手指在屏幕上乱七八糟地戳了几下,然后走了回来,从周钰手里抽出话筒,坐回沙发上,一副要开嗓的架势。
不得了,喻宵要唱歌了,错过今朝再等十年。
顾停云正襟危坐,准备听他一展歌喉。
声嘶力竭的摇滚切成了柔和舒缓的调子,前奏的钢琴很安静,几乎盖不住两个醉鬼的呼噜声。片刻后,喻宵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声音本就好听,低沉温和,让人想起月色下昏黄的路灯、刚出炉的羊角面包、落叶纷飞的深秋时节,还有湛蓝而广阔的海,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安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人一般,柔和的声线和舒缓的语调叫人听了心绪便很快沉淀下来。
“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穿过时间的缝隙,它依然真实地吸引我轨迹。”
唱的是《水星记》。
“这瞬眼的光景,最亲密的距离,沿着你皮肤纹理走过曲折手臂,做个梦给你,做个梦给你。”
喻宵歪在沙发上,低着头没看屏幕,却竟然一句词都没有唱错。
这是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
他换气的声音清晰可闻,有些粗重。身体里积攒了太多的疲惫和困倦,即便唱的是轻缓的抒情歌,也难免有点吃力。
荧屏微光映照下的脸庞比平日更显柔和,旋转灯五彩的光落在他迷蒙的眼里,像夜空上的星点,渺小而明亮,细碎而斑斓。
顾停云想,你是单纯想唱这首歌,还是想把这首歌唱给我听?
如果是随便选的歌,那歌词为什么这般意有所指?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一点一点地消褪下去。他没办法再对着喻宵的醉相暗自发笑了,这样的喻宵只能让他感到心酸和愧疚。
喻宵接着唱,咬字已经含糊了起来,“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也等着和你相遇。”
“环游的行星,怎么可以拥有你……”
顾停云看着他,思绪万千。
你藏得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滴水不漏啊。
阿宵,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现在的我可以吗?有资格收下你的余生吗?
我能保证在未来漫长的时光里,如你所希望地那样爱你、陪伴你,不给你带来一丝伤害吗?
我能像你执着于我这般,用同等的呼吸与心跳,执着于你吗?
一曲唱罢。他挪过去,把瘫倒下来的醉鬼接在怀里,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