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假期?”顾停云问。
“可以调到两天。”喻宵说。
“我没问题,千秋那边我来问吧。”
“嗯。”喻宵应了一声后又拿起了手机,“去,袁千秋他来问,一会儿给你消息,挂了。”
他按下了结束通话键,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顾停云问:“周钰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组团旅游?”
“事业瓶颈,心里苦闷,需要放松。”喻宵言简意赅地说道。
“那行。你问下他哪天出发哪天回,我把票跟酒店订了。”
“好。”
五月的到来,意味着春天的离开和夏天的造访,意味着天气即将由和暖变得炎热,也意味着顾停云跟自己约好的半年死线即将到期。
他一直把这桩事情放在心上,对于它的思忖也没停过。感性层面上已经做出了选择,理性层面上还差点火候,仿佛非得有一只手在背后推他一把,他才能两只脚都跨进那扇早已敞开着等待他许久的门里面。
他看着台历上用红笔圈出来的那个日期,暗骂了自己一句。
顾停云啊顾停云,你先前还在谴责别人优柔寡断,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假期的酒店不好订,顾停云挑了家出行方便、环境宜人且价格实惠的,然而下手的时候一个单间都没剩下,只好赶紧订了两个标间。虽说这四个人怎么组合都行,但周钰跟袁千秋不知道暗中达成了什么交易,非要住一起,于是顾停云跟喻宵便顺理成章地又成了室友。
到酒店的时候天色已晚。四人旅途劳顿,吃了晚饭直接各自回房休息。
顾停云洗了澡,钻进被窝,拿出kindle开始看小说。喻宵坐在桌子旁边,正对着顾停云,一台笔记本电脑将两人的视线隔开来。
“假期还工作呢?”顾停云问。
“嗯,一个片子没剪完。”喻宵说,“趁今晚剪完,明天就不做了。”
“干你们这行真的辛苦。”顾停云认真地说,“我向所有新闻工作者表达由衷的敬意。”
喻宵笑了笑,继续埋头专注地做事。
顾停云看了会儿小说,觉得无聊,下床泡了壶茶,给喻宵倒了一杯,送到他手边的时候顺带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喻宵干活太投入,没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靠近,迟了半分钟才意识到顾停云正站在自己身后,一下子慌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显示屏扣了下去。
顾停云:“……”
上个月两人被混混追着打的时候,他都没见喻宵这么慌张。
他分明没在看小电影啊?就算在看又如何,快三十的男人,没看过才值得奇怪吧。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有些好笑地问道:“我打扰到你了?”
喻宵依旧倔强地以背示人,不作回答,然而烧红的耳根子出卖了他,让顾停云一看就明白他是羞窘得不好意思说话了。
毕竟他还是第一次在顾停云面前这么失态。
顾停云忍着笑意,给他铺了个台阶,主动瓦解尴尬,“没事,我连你壁纸都没看清楚。喝茶吗?”
这句话一出来,喻宵更窘了。
顾停云在他身后站了有一会儿,不可能没看清电脑屏幕。他当时正开着premiere的界面,监视窗口上顾停云的背影足足停了十几秒,哪来的什么壁纸?顾停云分明是在变相告诉他,他什么都看到了。
他压根没在工作,而是在剪之前张晴拷给他的她偷拍的那些片段。除了空镜头,每一个或长或短的片段里都有顾停云。
顾停云总不能连自己都没认出来吧?
“抱歉。”他主动认罪。
没想到顾停云一脸茫然,“好端端的道什么歉?是我没打招呼就看了你的屏幕,要道歉也是我道歉,对不起。”
喻宵开始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了,“你真的没看到?”
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停云却十分真诚地点了点头,“真的,我眼神不好,只看到一片花花绿绿。”
喻宵终于松了一口气。
“难不成你在看什么少儿不宜的?”顾停云打趣道,“借一部说话?”
喻宵很认真地回答道:“我看的……跟你们看的可能不太一样。专门放资源的硬盘我留在家里了,下次再说吧。”
顾停云乐了,“你还有‘专门’放资源的硬盘?”他特地在“专门”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嗯。”喻宵说,“我习惯把各种文件分门别类,放在不同的存储设备里。比如我现在带着的硬盘就是专门放剪辑素材的。”
“好习惯,值得效仿。”顾停云赞赏地点了点头,“那我回床上继续看书了,茶你趁热喝。”说完便端着茶杯气定神闲地飘走了。
他重新拿起kindle,挡起自己大半张脸,目光时不时往喻宵头顶上瞟,带着点笑意。
他当然看到了喻宵电脑屏幕上的东西,那是一个以他为主体的视频。他固然好奇喻宵究竟在干什么,但喻宵显然不希望他知道,于是他便很知趣地不问。他向来如此。
却没有想过,如果这一次他直截了当地问了,或许之后他们就不会错过。
这一边,喻宵重新投入到剪辑工作中,把空镜头、顾停云出现的镜头和背景音乐归类放进不同的文件夹里,一边思考怎样组接比较流畅,一边灵活地操纵着鼠标,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剪辑是一件那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他只是想把那些关于顾停云的片段制作成一个短视频,用来私自留存,并特地为那些素材和成品单独准备了一个U盘,当做一件贵重物品,随身珍藏,好让他在以后那段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没有顾停云的日子里随时能够睹物思人,聊以慰藉自己不安分的心。
又心酸,又甜蜜。
临近九点的时候,终于完成一遍粗剪。他喝了一口茶,发现已经凉透,刚准备起身重新去倒一杯,顾停云又说话了。
“你……”
他想了想,问:“我在便利店莫名其妙跟你搭讪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怪?”
随随便便就把十多年前的久远往事拉扯出来,摆在了喻宵面前。
喻宵想,这个人永远也不会知道,对于他来说仅仅是萍水相逢的一次偶遇,对喻宵来说,很有可能意味着整个一生。
他不懂为什么有的人会因为一个瞬间、一个笑容、一句话便义无反顾地交付出满腔的深情,也不相信那些人所谓的一见钟情。
但偏偏,他就成了这样的人。
他长到十六岁,眼见的世界不是霜雪漫天,就是漆黑一片,出现在他少年时代的唯一的那一簇光,短暂地闪耀过后便猝不及防地湮灭于天际。
然而有一天,他遇见一个少年,眼神明亮,笑容灿烂,像极了一颗在春雨里洗过的太阳。那个少年会在意一个陌生人的眼泪,会为了让这个陌生人开心起来,在没有人捧场的情况下,一个人讲了整整一小时的笑话。
他很久没有再见过光,以至于已经忘记了光是什么模样。于是,这个突然闯进他生命的少年就这样填补了他对光明的全部定义。
而对于少年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应该怜悯的,陌生人。
他竟然笑了笑,说:“嗯,那时候我的确觉得你很怪。”
“我就知道。”顾停云坐起身来,隔过一张桌子看向喻宵,“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自己就走上去了,自己就开口了。”
“你心肠太好,见不得人难过。”喻宵说。
“不,不是这样。”顾停云脱口而出。
喻宵疑惑地看着他。
顾停云继续说道:“我见过很多人难过……我跟那些人同样素不相识,但我也没有去管他们的事。”
“那为什么在意我?”喻宵问。
顾停云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可能是因为你长得格外好看。”
“你先前没见过长得比我……”喻宵顿了顿,有些别扭地说出那个形容词,“好看的人吗?”
“那时候我才十六岁,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不骗你,在那之前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
两个男人凑在一起讨论其中一位的相貌,场景十分怪异。
喻宵摸了摸鼻子,目光在桌角上凝成一点,停滞不动。他轻轻地问:“那之后呢?”
他原以为顾停云会像往常一样,用玩笑的语气给他一个最能哄人开心的答案,没想到顾停云竟然迟疑了。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悬了起来。
顾停云沉默片刻后,轻笑了一声,问:“周钰好不好看?”
喻宵被他问得一愣,“什么?”
“我见到周钰的时候,觉得他也挺好看的。”顾停云笑弯了眼,顿了顿,才说出下句,“但还是你最合我眼缘。”
喻宵被他笑得心口都开始发热。
不能再说下去了,他想。再说下去,他就无路可退了。
“对了,我其实一直想问你。”顾停云又说,“你之前说你……”
“我去洗澡。”喻宵打断道。
顾停云怔了怔,“啊?”
“我去洗澡。”喻宵又重复了一遍,说完后便拿起床上的睡袍,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