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就像一阵虚幻的迷雾,飞快地在他眼前消失了。
那些困扰了欧文几个月之久的黑色人影和声音层层叠叠地包围在他身边,最终把他淹没。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飞快地略过,就像大雁无声地飞过一片长满芦苇的沼泽,而在他眼前依然有一些清晰的彩色画面鲜艳地闪动着——
……厄里斯魔镜里他看到的幻象——他和那个高个子的黑发男人牵着手……2017年威廉在走廊上追上了他……一间狭小而逼仄的房屋,一个有着冷漠黑眼睛的男孩儿坐在角落里……漆黑的岩洞……满目琳琅的对角巷,老式扫帚雷鸣260在橱窗里闪闪发光……他的后背涂满蛰得人生疼的绿色药膏,在一个华丽的房间里拥抱住一个高个的、倔强的黑发那孩儿……
情人节的一次同床共枕……蛇怪、桃金娘和海格……高傲的布莱克家女孩儿微笑着……三强争霸赛的勇士、圣诞晚会和一个刻骨铭心的亲吻——
一幕一幕的记忆汹涌而来,就像书页一样清晰地翻过!有个声音在欧文的头脑里控制不住地大喊:——够了!足够了!
——他觉得自己猛地朝黑暗里栽了下去,额头撞上了什么坚硬的小东西,硌得生疼……
一切结束了。
狂乱闪过的画面消失了。然而欧文依旧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想睁开——那里有一些东西危险而可耻地即将满溢而出。他死死咬着牙,觉得眼皮透着这间屋子里橘黄色的朦胧的火光,一阵眩晕简直令人恶心。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足够了?”
欧文猛地惊醒了。办公室重新出现,那些明亮的蜡烛和壁炉里的火焰晃得人眼眶发酸,他突然发现自己是抵在一个人的颈窝里的——微微错开一些距离,欧文被一双手臂放开了。目之所及,刚刚硌得他额头生疼的是那颗熟悉的银扣。
欧文抬起头,发现汤姆·里德尔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椅子前,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那张英俊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扭曲着唇角的笑——从少年时代起,黑魔王就经常这样微笑,只不过神色从未像此刻这般狰狞:“想起来了么——比利·斯塔布斯?”
67一个久违的圣诞夜
——他全部想起来了。
想起了作为比利·斯塔布斯时的一切,欧文呆呆地看着面前那张脸,和那幽深的、泛着血红色的一双黑眼睛。
汤姆·里德尔身姿笔挺地站在他的面前。饱满的额头、微带卷曲的黑色头发、高挺的鼻梁,和那刻薄却形状完美的嘴唇依然如故——多少年过去了,岁月没有给那副面容留下一点儿痕迹,只有深沉和倨傲与日俱增。
欧文缓缓地挪动了一下,一些滑稽的小声音在他的关节处响起来。血液一定是在他的体内被全部凝结了,否则他不会反应滞缓得像是被硬灌了一剂减速魔药。
在这个瞬间,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其实是个附在一副年久老朽的盔甲上的幽灵,刚刚被某个奇异的魔咒复活。
这是一阵极为尴尬的沉默。他们两个人对视着,相隔不到三英尺的距离,眼睛眨也不眨,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办公室里唯有壁炉里的火焰噼噼啪啪地响着。
第一个发出声音的是维克托。
在这极其诡异的气氛里,小猫头鹰脑袋一歪,迷你圣诞帽从他毛茸茸的头上落了下去,“啪嗒”一声轻轻掉在盘在软垫上的纳吉尼的前额上。纳吉尼抬起她硕大而扁平的头,告诫似地朝小猫头鹰发出轻轻的嘶嘶声。维克托心领神会,立刻敛起翅膀,蒙住了自己的头。
然而他们俩的动静还是打破了他们主人之间沉默。
欧文的脑海里纠缠着一团乱麻,他下意识地抬起眼朝纳吉尼与维克托看去,然而还没等他看清什么,就听见在他身边的汤姆咬牙切齿地“嘶嘶”说了两句蛇语,好像嘱咐了纳吉尼什么。随即,欧文被人一把拽住手臂,朝办公室里面那间屋子走去。
欧文昏昏沉沉、脚步地踉跄着被拖了进去,门在他身后被“砰”一声关上了。然而汤姆脚步不停,穿过这个起居室,他们径直走向左手边的房间。
一踏进那间屋子,欧文就几乎呆住了。这是个和斯莱特林宿舍布置得极其相近的房间,不同的是房中央只有一张蒙着深绿帷幔的四柱床,圆形的窗外不是波光粼粼的湖水,而是一片星光璀璨的夜空。
那个死死拉着欧文手的人终于放开了他。汤姆转过身来,脸色煞白得吓人,英俊的脸几乎微微扭曲,他的黑眼睛里有一团灼灼的火焰,好像要把欧文烧干似地熊熊燃烧着。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他一字一顿,从牙缝里嘶嘶地说着。那低沉的声音很轻,然而显而易见地,一些复杂而强烈的情绪马上就要爆发。
欧文微微仰起头看着他,喉咙好像刀锉一般干涩而疼痛。他张了好几次嘴,才终于勉强说出一句话来:“……好久……不见。”
话一出口,欧文就怔住了。汤姆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他的目光越来越深沉,声音也越来越嘶哑:“——继续。”
欧文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有多少话正堵在他的胸口和喉头,就像一群叛乱的妖精准备冲破所有魔咒防御一样,带着血腥味儿向外冲涌着——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浑身无力。他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声音皱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我们好久不见了……汤姆——唔!”
——那个人终于完全丧失了耐心,欧文根本来不及说完一整句话,一股大力就把他撞到了门上!接踵而来的是一个几乎把他肋骨都根根勒断的拥抱,然后,猛然压覆下来的嘴唇就堵住了他所有说不出口的话语和本就滞涩的、不顺畅的呼吸。
该死的梅林在上——欧文毫无反应余力地想着——又来了!
距少年时代在圣诞舞会后的第一次亲吻好像已经恍如隔世,离得那么久远——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直到真正和汤姆拥吻在一起,一切笼罩着朦胧迷雾般的记忆才真正变得清晰、逐渐归位,回到它们本来应该存在的地方……
灼热的气息、粗暴用力的碾压和啃噬、与那个人一贯冰冷姿态不相符合的滚烫的嘴唇,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不同……他们的牙齿狠狠磕碰在一起,齿根发麻,急促的喘息交错着,分不清到底来自谁。
一定是错觉,欧文觉得汤姆箍紧他肩膀和后脑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居然也会这样颤抖——好像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酸楚和狂喜,这个一向高高在上的男人明显在拼命压制还是猛烈爆发那些濒临极致的感情之间摇曳不定,好像他已经半疯了。
情不自禁地,欧文紧紧揽住了汤姆的腰,另一只手安抚地揉着那一头微微卷曲的柔软头发。
汤姆好像愣了一下,下一秒钟,回应欧文的是更加激烈疯狂的亲吻。欧文觉得心跳几乎失控,擂鼓似地撞击着胸膛,而脑子里燃烧着一把大火,所有的理智都已湮没成粉尘。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圣诞节红红绿绿的装饰、挂着槲寄生的天花板、圆形小窗外的星空……
一场大雪飘飘扬扬地下起来了,然而欧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眼前的那个黑发男人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一颗银质圆扣不知在什么时候被猛地扯落了,骨碌碌地一直滚到巨大的四柱床下。
这个圣诞节的晚上,欧文没回宿舍。先不说他是不是想回去——事实上是,他根本回不去。
他唯一能用来安慰自己的就是,至少黑魔法防御术办公室内室里的那张四柱床和斯莱特林宿舍里的一样柔软温暖,而且——还有一个人一直和他在一起。
他昏昏沉沉地趴在那张床上,勉力抵御着那些几乎毫无间隙的亲吻。体内的撞击和摩擦并不是毫无痛苦的,可在那些并不算温柔的爱抚下,这些痛苦竟然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偶尔夹杂其间的、突然迸发的快感让欧文忍不住呻|吟出声,一手紧紧抓住床柱。
深绿色的帷幔摇曳着,说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欧文的额头和脊背汗水涔涔。当又一连串的亲吻印上他的喉结和胸膛时,他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开口:“……够了……看在——唔!……梅林的份上……”
然而那个不知餍足的男人不为所动地吻着他。在橙绿色的、跳动的火光里,欧文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就像黑色精灵的翅膀一样微微扑扇。
又一次沉猛的撞击让欧文闷哼出声,覆在他身上的人贴在他的耳边,那沙哑的耳语一直刺进他灵魂的最深处:“……你是谁?”
欧文唯一找回男人尊严的方法就是狠狠勾住汤姆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进攻似地回吻过去。他满意地看到这个举动对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男人并不是毫无影响的,汤姆的呼吸明显猛然停顿了一下,然而欧文的不利地位似乎早在一开始就被确定了。他被死死地按在那里,再也不能移动分毫——不记得是哪个人说过,斯莱特林不擅长肉搏战……这一定是魔法史上最大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