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
“我跟她说,我知道只要我晚一天以你伴侣身份出现,叶家就能多得一天的利益。所以无论你什么时候想带我去见你所有的世交,我都会把这时间往后推半年。”
叶家失去叶修羽的事,连邢云弼都猜出来了,重新培养一个继承人,这风险有多大,在叶云薇成长起来之前,所有人看叶家都如同一块肥肉。
纪家和叶家联姻的消息,可以威慑所有人。
半年的时间不长,对于叶家来说,也是可以好好喘息一下的。
我伸手碰了碰予舟的脸,他抬起眼睛来看我。
“你知道我拿这半年时间,跟叶云薇换了什么吗?”我问他。
“你说。”
“这信封里,是我母亲给我留下的那张纸条上的内容。”我告诉他:“以及我的身世。”
予舟摇了摇头。
“换亏了,是吗?”
“为什么?”他问我。
“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什么东西是你想要,而我可以控制的。”我告诉他:“你说你想让我们走到阳光下,那我就让这个时刻晚一点到来。现在你明白我当初知道真相时的感受了。”
“这两件事性质不同。”予舟眼神坚定。
“有什么不同呢?”我悲伤地看着他:“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明知道我这十年来都像一个乞丐一样追着你跑,我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我变得这么卑微,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那我认,我心甘情愿。你现在告诉我你从十七岁就喜欢我,那我这十年是什么,一个笑话吗?我亏不亏呢?予舟。”
“至少你活下来了。”
我不知道他一句话就能让我暴跳如雷。
“你告诉我我也能活下来!纪予舟!”我意识到之前,整个人已经站了起来,像有火焰在我胸腔里灼烧,我只想把这一切都撕得粉碎:“我不是他妈的什么云中的鹤,你告诉你喜欢我,你爷爷容不下我,你告诉我叶修羽死了,我会亲自去跟叶家道歉,跪下来都行!我会心甘情愿躲在家里,我会小心翼翼地活,谨小慎微地活。但是你要告诉我,纪予舟!你要让我知道你喜欢我!哪怕这十年中我死了,都是带着笑的。”
纪予舟任由我发泄地摔打着东西,等到我声嘶力竭,伸手抱住了我。
我竭力挣扎。
“我不要你来安慰我!纪予舟!”
“那你要什么?”他平静问我。
“我要你感同身受地痛苦,我要你知道你在乎的东西被人瞒着去做交易是什么感觉!我要你认错!”我胸腔里的火又烧起来,我听见自己声音,几乎是带着哭腔的:“我要当让我师父骄傲的徒弟,我要这十年的时光从头来过,我要我仍然是我十五岁的样子,我要我的骄傲自信全部回来!纪予舟,我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平庸的混蛋,我不要这个人是我!”
纪予舟的眼神复杂:“你后悔了,是吗?”
“是,我后悔了。”我问他:“为什么你不后悔呢,纪予舟,明明做错的是你,为什么你不后悔!”
“因为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他说:“我只要你活着。”
我看着他,我的眼睛里仍然有滚烫眼泪,但是有那么一秒,仿佛有人在我后脑无声地重击,我整个人如遭雷击。
我明白了。
“我知道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忽然疲倦起来,像被人抽去了骨头:“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对吗?”
纪予舟看着我不说话,但是我知道答案。
我笑起来。
“我知道了,纪予舟。”我只是喃喃地重复着,我忽然觉得很累,以至于我跌坐在椅子上。
“现在的结局,就是你想要的。”我听见自己在笑,但我的人生从未这样绝望:“我其实一直想质问你,纪予舟,你算什么会做决定的人,你的决定让我们变成今天的鬼样子。我还以为你也会自责,所以我一直约束自己,一定不要说出这句诛心的话。多可笑啊,纪予舟,我还以为你会自责。”
他不说话,只是把我打碎的灯扶起来,不让我踩到碎片。
然而我只是坐在椅子里,绝望地看着他。
“这就是你要的我,对吗?纪予舟。”我俯身下去,凑过去看他的表情:“你就要一个这样病态的我,对吗,你不要我去欧洲,你不要我成为多厉害的画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变成今天这样子,这就是你的选择,对吗,纪予舟。”
他不说话,直到我伸手去碰他的脸。
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他看着我的眼睛,真是深潭一样的眼,我竟然还以为自己能看懂他,他说:“我做决定靠的是本能,就算真有你以为的这意思,那也是我的潜意识。”
他承认了。
我以为他只是话少,我以为他只是冷漠,我以为他不知道我有多喜欢画画,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我有多喜欢他,所以他利用这份喜欢,让年少时的我如同乞丐一样围着他转,以至于忘了自己是谁。
“所以都是你的决定,对吗?”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次我房东赶我走,你亲我。收养瑞瑞,你要跟我结婚。这些不是占有欲,不是情商低,不是一时冲动,都是你的决定。对吗?”
他像一个放风筝的人,风筝跑远了,就拉回来一点,风筝太近了,又松开线。他不告诉我他喜欢我,却又让我始终在他的控制之下,直到我们结了婚,我还在以为他不爱我。
这怎么能是一个选择就决定的呢?
这是十年来的一次次选择,一次次推波助澜,让我活下来,也让我活成今天的样子。
我看着他,我不觉得伤心,我甚至也没有眼泪了,我只是绝望。
“予舟,你知道你进门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轻声告诉他:“我在想,今天我要好好地发顿火,我要让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虽然我知道你瞒着我我的身世,但是只要你在我打开信封之前跟我坦白,承认自己以前错了,我就原谅你,我们继续往前走,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们可以把花园重新建一下,养一只瑞瑞喜欢的金毛……”
我绝望地看着他:“予舟,我连种什么花都想好了。”
然后不到半小时,我的人生就被全部推翻。
予舟仍然不为所动。
他如同沉默的冰雕,或者庙中的神祗,他自有他的决定。
他伸出手来碰我的脸。
“还记得那个故事吗?”他问我:“我叔叔的故事。”
“我知道,”我疲倦地看着他:“那是你父母的故事,你没有叔叔,对吗?”
纪家三代单传,怎么会突然有个叔叔呢。
我第一次听那故事就猜出来。
“我说我怕你死,只是那故事的一部分。”他轻声告诉我:“我不仅是我父亲的儿子,我还是我爷爷的孙子,我是他教出来的,你知道吗?小湛。”
“所以呢?”
“所以我有时候会从他的视角去思考这个问题。”他说:“我甚至推出了他如何做才能让这个故事圆满结局的方法。从你十五岁出现在我面前开始,我已经是这样了,你说你喜欢我,你又了解我多少呢?你真的以为,你梦想中的那个你,和这个真正的我,会有一个圆满结局吗?如果我像你希望的那样坦诚,我们还能走到今天吗?”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
“我远比你看到的要残忍,也远比你以为的要阴暗。你喜欢的那个耀眼的纪予舟是我,这个阴暗自私的混蛋也是我,想要跟你共度一生的是我,潜意识里不希望你飞得太远的也是我。想要和你一起走到阳光下的是我,希望你在黑暗中陪我的,还是我。”他问我:“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无论富贵或贫穷,健康或疾病……”
他笑了,似乎有点悲伤地,亲吻着我。
“你没办法离开我的,小湛。你发过誓了。”
第五十二章 朱砂
我和纪予舟就这样陷入死局。
沐老头最近大概是被我弄得心灰意冷,竟然念起佛来了。佛家讲缘法,机缘未到,万事皆空,求也无用。我以前从来不信这些,现在想想,其实也有点道理。
我年轻的时候,自恃聪明,觉得什么事都可以通过努力改变,放下狂言,要用一生来驯服一个人。
结果人是被驯服了,不过不是我驯服他,是他驯服我。
大概这世上真有所谓缘法,两个人相处,怎么努力都没用,就算一时凭借“努力”把问题压制下去,天长地久,总会露头。就像我回来之后粉饰太平这么久,一场架就吵回从前。
这几天我都在沐老头那应卯,仍然是老规矩,清早过去,等沐老头吃了早餐,洗手,进画室画画,点一支香,爷俩各画各的,画到中午,沐蓁送饭过来。
我在云南画的那些画,他都看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留下一幅石榴花,展子廉的冬景图也给他看了,他没说什么,只是戴上手套看了一下午。
这样画了一周,有天我正在淘朱砂,沐老头忽然来了句:“吵架了?”
“什么?”
“你和你家里的,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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