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着根本就没有多湿的头发,道:“你先睡,等我头发干了我再来睡。”
谢岚南静静地看着陆迟,陆迟被他这么看着,不由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觉得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谢岚南忽而一笑,笑容如同破冰的水面一般潋滟。
他轻声道:“好。”
陆迟在外面呆了很久,他在想自己心中暗生的情愫,为什么会对谢岚南起了这样的感情?为什么偏偏会是谢岚南呢?
身后无声地跟了一个随侍的人,他回头,看见那人垂下头,安静地立在身后。
“你无需跟着我。”陆迟说。
那人没说话,也没动作,只是保持垂头而立的姿势。陆迟忽然想起,他是不能说话的。
陆迟走回屋里时仍是对他说了一句:“我回去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房里很安静,谢岚南似乎是睡了。从光线明亮处到黑暗中,眼睛有些不适应,陆迟站了一会,待眼睛能适应漆黑的环境后,才轻手轻脚地进去。
他走到窗边,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看清了在床上的谢岚南。谢岚南的睡姿标准,平躺着,双手放于腹上,动作规整得仿若尺量。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想碰碰他的小公子,手指停在空中半晌,终是徒劳地垂下。他没有上床,准备在椅子上将就一夜。
若是一段感情终究没有结果,还不如早点割去那些错生的情感。没有一步错步步错的弥足深陷,就不会有求而不得的情深缘浅。
赶路赶了一天着实累,陆迟趴在桌上,没一会就沉沉睡去。
黑暗中,谢岚南慢慢直起身,他掀开锦被,赤脚走下去。他走到陆迟面前,陆迟闭上了眼,五官轮廓显得沉静起来。他的指尖碰上陆迟的眉,轻柔地摩挲,从眉到唇,极尽轻柔地抚摸,最后,停在唇上。
唇瓣柔软,黑夜中看不分明它的模样,但是,谢岚南想起白日所见的,无论是抿着,还是弯起,都格外地好看。
陆迟的唇薄,薄唇薄幸。可这唇薄的人的心,却最是心软,最是多情。
他倾身,吻上夜夜在梦里出现的人。
“是我的了。”一声极轻的喟叹,消失在唇齿间。
阳光毫不客气地在眼皮上跳跃,陆迟费劲力气才能睁开眼,他想抬起手,抬到一半却愣住了。他的手,刚刚搭在谁身上?
陆迟终于从混沌的意识中清醒过来,他把视线从明艳的日光转到身边,现在他整个人都窝在谢岚南怀里。而且,更为过分的是,他还两手两脚并用,死死地挂在谢岚南身上。
陆迟吓得跳起来,他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了?
被陆迟的动静惊醒了,谢岚南缓缓睁开眼,阳光落进他眼里,晕开一阵涟漪。他疑惑地挑眉,似是在问陆迟。
“我、我昨晚……”陆迟结结巴巴地开口。
谢岚南揉揉自己的肩膀,轻言反问:“你昨晚做的事记不清了吗?”
陆迟的心轰然塌下,他昨晚果然是睡着睡着摸到谢岚南床上了吗?该不会还对谢岚南做了什么事。
“你一直抱着我,推都推不开。”话说到一半,谢岚南却停下,看着陆迟,眼眸深深。
陆迟顺着他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才发现,起来的太匆忙,他的衣衫都散着,一大片胸膛露了出来。他慌忙地扯过一件衣服穿上,穿的时候又想到,都是男人,他这模样是不是太刻意,会让谢岚南看出什么。
于是,陆迟放慢速度,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今日是去洞阳湖吗?”他生硬地转换话题。
谢岚南应了一声,从床上下来,他的衣襟也半散,露出里面堪称细腻的肌理。他没有介意陆迟的目光,随手拿了一件衣裳。
陆迟想,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他之前的反应太过。果然,有了不一样的心思,连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
今日的天气出奇的好,晴光万里,可洞阳湖的游船却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船只泛舟在波上。陆迟感到奇怪,按理说,这样的天气正是出游的好时机,洞阳湖又是远近闻名的景点,船不应这么少。
可看到身边的谢岚南,他忽然明白了。
圣人出游,理应清静。
他们上了一艘画船,画船中的歌女在轻薄的绿纱后朝他们盈盈行礼,身段如柳枝般柔软。船工已经开始摇橹,碧水泛起一层层清波涟漪。
画船从飞絮的柳枝中行出,点点柳絮落在船舫上,歌女怀抱琵琶,素手拨弄了几下,一串琵琶音就此流泄而出,音色幽幽。她伴着琵琶,低吟浅唱,唱腔婉转,有一种东源国吴侬软语的味道。
陆迟在煮茶,茶香袅袅地从紫砂茶壶中溢出。谢岚南坐在他身边,月白色的广袖蜿蜒逶迤于地。陆迟看着茶壶下摇曳的火苗,道:“我若是煮得不好,可别怪我。”
“怎会不好?”你的全部,都是好的。
“我学艺不精,怕煮坏了。”陆迟于茶一道,着实没用什么心思。上了画舫后见有茶具,便起了附庸风雅的心思,手痒痒地开始煮茶,煮上后才后悔,如果煮得不好,怕是丢人。
“无碍。”谢岚南道。
绿纱后,歌女一曲唱罢,她的歌声停歇了一会,琵琶声又响,这次换了个缠绵的曲调。
陆迟站起来,湖上的风吹得他的袍带飞扬起来。湖上的秀丽的风景在他眼中一览无余,他笑道:“如果不是知道这是洞阳湖,还以为到了江南的水乡。”
东源南柯与北乌西泽分江而治,俗话里的江南水乡便指的是东源。
“若你想去,也未尝不可。”
陆迟笑道:“我说笑,你别当真。”东源虽未像北乌一样,有兵败夺疆的深仇大恨,但与西泽的交情也不算好。况且在这个时代,出行也极为不方便。
茶煮好了,陆迟将青瓷的茶盏洗净,微微带了铁锈红的茶水从紫砂壶中倒入茶盏。茶盏白净,茶水澄澈,单看卖相是过关了。
谢岚南轻呷一口,点头道好。
“你也别蒙我。”陆迟随之喝了一口,回味后才道,“只是一般,称不上好。”
“你煮的,就是好的。”谢岚南道,他的眸光干净,似这洞阳湖碧波荡漾的湖水,说不出的诚挚,陆迟快被他骗进去了。
他拍了拍谢岚南的肩,笑:“就爱唬我。”
湖上多风,画船里的绿纱被吹得飘飘荡荡,忽而又一阵大风,歌女面前的绿纱被吹起大半,显露出她窈窕的身姿。
陆迟也不知怎的,忽然向歌女问道:“听姑娘的口音,可是东源人士?”
谢岚南的眼沉了沉,他侧头看着陆迟,先前轻松的表情荡然无存。
我在这里,为什么要去看别的人。
琵琶声停住,歌女抱着琵琶,柔柔地下跪,轻声曼语应道:“小女原是东源人,因战乱辗转流落到源奚镇,在此卖唱为生。”
陆迟点点头,不再多问。
此时船身忽然剧烈一晃,船公没撑住木桨,船上的人站立不稳,跌坐在地,尤其是那歌女,踉跄两下后,竟一下扑倒河中去。
陆迟见有人落水,没想那么多,将身上的外袍一脱,跳水救人。谢岚南站在船上,手里只剩下陆迟的外袍,他想拉,没有拉住。
“你跳下去了,我呢?”他攥紧了手上陆迟的袍子,力道大得几乎要撕裂这件袍子。
陆迟会水,他看到歌女的衣衫在湖水中张扬,他浮上湖面深吸一口气,又继续潜下去。因这时间太短,所以他没有见到立在船上的谢岚南,眼里红得几欲出血。
他抱住歌女,落水的人求生意识强烈,会死死地拽住身旁的东西,所以她拽住了谢岚南,力道极大,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手。
陆迟被她这样拽着,差点和她一起沉入水中。他费劲地伸展四肢,才把歌女托到船上。自己也因此呛了好几口水。
四月的天气,还没到炎热的时候,湖水还是冰凉,陆迟上船时,才感受的沁骨的寒意渗入四肢百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谢岚南将他脱下的外袍重新为他披上。
“请医者为这位姑娘看看。”即使哆嗦着,陆迟还没忘自己拼命救上来的人。
谢岚南圈着陆迟,陆迟体型偏,又下了水,衣衫都贴在身上,更显得清瘦。他圈着陆迟,更像是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自是不会忘了这位姑娘的。”谢岚南的声音温柔,仿佛真对那位歌女上了心,“你自己也是,快换了衣裳,再喝碗姜汤,别得了风寒。”
“我才没那么容易得病。”陆迟笑了笑,认为自己身强体壮,不就下了回水,哪会生病。
谁承想,回到客栈就头晕眼花,一下子发起烧来。他躺在床上,意识模糊,只觉得有一个人一直在照顾他,为他擦拭,喂他喝药。
是谢岚南吧,没有缘由的,陆迟就认为照顾他的人是谢岚南。他模模糊糊地想,除了谢岚南,还有谁会这么温柔地对待他。
陆迟已经睡熟,没有再乱动弹。他生病时就像小孩一样,哼哼唧唧地动来动去,一点也不安分。谢岚南守在他床边,为他掖好被子。
侍从在他面前跪下,谢岚南看了侍从一眼,而后倾身在陆迟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