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折上说的是杨戬为人嚣张霸道，恶名远播，不分青红皂白欺压忠良，用天兵为一己之私，等等数条罪状。但这些其实并不重要，玉帝看了之后，便让值官把四大天王传唤到瑶池，并请王母回避。过了一阵，四人便来了。玉帝向他们亮了亮那本奏折，问道：“这里面的罪状，你们可有证据？”
证据？哪里来的证据？唯一的证据大约就是满天庭神仙的口供了。可是这三界之中被杨戬欺压过的神仙妖精虽然数不胜数，究竟有多少人愿意冒险告他的状，他们却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四人面面相觑，最终是魔礼红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或许……是有的。”
好一条“莫须有”的罪名！玉帝本还在头疼用什么借口来杀杀杨戬的锐气，现在却是瞬间懂了——他根本就不需要理由，他是玉皇大帝，他要做什么，难道还需要理由么？！
少开玩笑了。他什么都不需要。他需要的，只是手段而已。
明天，明天就是杨戬每半个月上早朝的日子。平时要拿他或许不容易，但明天，他必定是孤身一人，而且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警惕心必定不及在瑶池时那么高。到时候只需要略施小计，便能将他一举拿下，且不惊动朝野。
呆呆望着突然间面露笑意的玉皇大帝，四大天王并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只觉得自己保住了一条命，实在是谢天谢地。
这天下午，瑶姬也已经到了天上，她说是来看看琰华，事实上心里更担心的，却是杨戬。但杨戬现在，却不是瑶姬一个人所能保全的。第二天清晨，杨戬到了凌霄殿议事，中途说到黄河壶口那妖怪作乱的问题，在场的自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责杨戬抗旨不尊。平时遇到这种事，玉帝装装糊涂也就算了，今天却不一样，他是下定了决心要和杨戬算一笔总账的。故而当在场神仙都沉默不语时，他叫人将桌上的奏折拿下去，让杨戬看。
其实那就是四大天王昨天上书的那一本，上面写的罪行，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话，像这样的奏折，杨戬见得太多了。要说这奏折有什么奇怪，大约就是……打开的时候，莫名闻见一股异香。
此时，杨戬还不知道这香味其实就是太上老君研制的离魂香，这本奏折早就被玉帝撒了香粉，一旦吸入，七日内必定法力尽失、全身疲软，一点动弹不得。
玉帝见杨戬看完了奏折，一颗心便放下了，转而笑眯眯地问道：“二郎，你可有什么想法？”
杨戬将奏折还给天奴，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时候，他的动作仿佛略略停滞了一下：“没什么想法。过两天我回昆仑抓一只花狐貂回来，还请四位到真君神殿来领。”
这么一下，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奏折是谁写的了。四大天王想发作，却碍于杨戬的身份摆在那里。要是昨天，他们或许还敢说两句话；而到今天，他们早已被李靖劝服，不与杨戬这般小人一般见识了。
眼看朝上又是一片岑寂，张百忍又笑：“如此甚好，这有什么矛盾，总是要解决的么。二郎你能想明白，朕很高兴，很欣慰！”
也没必要讽刺他弄虚作假了。接下来玉帝又说了许多话，身边的人也说了不少，杨戬起初还能听清楚听明白，后来渐渐的便连声音都听不见了。他对自己身体的知觉只剩下站立，除了自己还站立着这个事实之外，他竟然是什么都察觉不到。偶尔神智会清明一阵，耳边的说话声忽远忽近，但无论如何，他都已经听不懂他们的话了。
唯一还算敏感的字眼，就只剩下自己的名字了。早朝中，玉帝似乎叫过他的名字，还关切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杨戬不记得自己是否回答了他，总之后来又是一直站下去，没个休止。这次朝会似乎尤其长，听见“退朝”二字时他如释重负，只想着快些回去，转身往前走了没几步，眼前猛然一黑，身体便往旁侧倒去。幸而身边刚好是凌霄殿的金漆大柱，他整个身子撞上去，只觉胸口剧痛，却没有狼狈到摔倒在地的地步。
“真君？真君？”大约是剧痛让他神智稍稍清醒了些，他终于听清了有人在他耳边叫他，“你还好吧？”
是嫦娥。她毕竟还是个善良的仙子，纵使和杨戬有再多不对盘的地方，也不会公然放着他的虚弱不管。然而杨戬却根本不领她的情。他紧闭着眼平稳了一下呼吸，复又睁开眼时，视野里的景象终于清晰了起来。
可还是晕，晕得厉害。难道说这副身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不，不可能，早晨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他像是猛然想起了杀害自己的凶手一般，恶狠狠回头看向玉帝。
分明早已经退朝了，玉帝却还是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迎上杨戬已经有些涣散的目光，玉帝满脸都是担忧：“二郎，你怎么了？朕找人送你回去吧？”
“……张百忍，”杨戬哑声道，“你无耻！”
这时，上朝的神仙们已经走了一部分，却还有些人没有离去，还围在殿门口看热闹。听杨戬直呼玉帝名讳，他们个个都指指点点起来，窃窃私语：“陛下对他这么好，他却忘恩负义；陛下再怎么说也是他的舅舅啊，他竟然一点孝道都不懂得，动不动就直呼陛下名讳，实在是罪无可恕，罪无可恕啊……要是我有这么个外甥，真不如打死算了……”
自然，这些话，离得远的人是听不见的。玉帝看他们数十张嘴开开合合，猜也能猜到他们说的是什么，心里便愈加高兴，可面上还是十分担忧；他甚至亲自走下了宝座的台阶，一把扶住向前跌倒的杨戬，抱着他附在他耳边问：“二郎，你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如此关切如此温暖，这场戏做得是如此之足！玉帝低下头去，深深望着杨戬的眼睛，他看见杨戬眼里那个自己的脸上，极力隐藏着的狞笑：“太上老君在哪里？！”
太上老君连忙从这许多神仙里面探出头来，急急忙忙跑到玉帝面前，见杨戬几乎已经是跪在了地上，大半个身子被玉帝抱在怀里，似是失去了知觉，便知道事情不妙。他自己研制的药，他自己最清楚其症状，杨戬现在这样，怕是剂量不轻，要把他救出来就更是难上加难。
“还愣着干什么？！”玉帝突然喝道，“还不快看看二郎怎么了！”
此时此刻，杨戬已经快要陷入昏迷。但他不甘心，真是不甘心。他从小到大，为人并不复杂也算不上阴沉，要他和天庭那些老油条玩政治斗争，他自己很明白，他是玩不过的。他能在三界之中混得还算不错，除了法力高强以外，更多的是因为他很懂得自保。
今天，是他疏忽了。
他的身体，仿佛连一根手指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现在这个姿势，被玉帝抱在怀里的姿势，对他而言其实很是屈辱。可是他动不了，就连转动一下眼珠，都仿佛会耗尽他仅剩的力气。
“乖一点，二郎，不要怕，”玉帝轻声说着，用他宽大的手轻轻地覆上杨戬的双眼，仿佛是在哄他最疼爱的孩子，“闭上眼睛，睡一下……很快就会好了……”
掌心中还能感觉到睫毛的轻微颤抖。杨戬还在挣扎，他不想睡去。
这种时候，没有人能比太上老君离得更近、看得更清楚。玉帝眼里一闪而过的那抹狠戾之色，和他指尖细细跃动的光芒。
怀中猛然一沉。玉帝终于用他的法力，将杨戬强行击昏过去。
“陛下……”太上老君被这其中的煞气所摄，已有些把持不住，三根手指依然搭在杨戬脉上，却是有些颤抖，“二郎神乃是操劳过度……好生休养，便能恢复如初……”
即便是睁着眼说瞎话，太上老君也已经顾不上了。玉帝显然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一把将杨戬抱了起来：“操劳过度，真君神殿的人难道都不会照顾他么？这几天他就住在朕这里，等养好了身体再回去！”
他竟然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杨戬下了药，把他弄昏，然后带走了他。他的理由堂堂正正，甚至可说是无懈可击，仿佛杨戬还应该感谢他。
这就是帝王之术。太上老君远远望着玉帝消失的背影，他怀中抱着的那个人，他其实再熟悉不过；知道他嚣张跋扈，知道他蛮不讲理，更知道他曾经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才能熬到今天这一步。可从来没有哪一次，他会像今天一样，单薄如此无助如此，让人看在眼里就觉得心上沉沉地痛。
事到如今，已经别无他法。这浑水他不会去蹚，可是真君神殿的人，迟早要知道。
这里面的区别，只在于“迟”和“早”而已。
50第四十章·二哥惹不得继续虐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尤其是像杨戬这样做事向来不留余地的人，一旦遇上困难，要找到一个能帮上他的人，简直是难上加难。就像现在，他被玉帝当众带走，却不会有一个人前往真君神殿报信，他们甚至还会以为玉帝是为了他好，甚至会在暗处责骂杨戬这个外甥做得不尽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