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讲一件大约在两个多月前的事。”唐林问一点瞧不出讲故事的天分,更瞧不出同人好生商量的能力,这时候居然耐着性子细说从头,“那天我在一家酒吧的角落坐着,碰巧听见隔壁桌两个男人谈分手。矮的那个余情未了,不肯答应,一个劲回忆对方曾经的情话。高的那个却说,人的话如果可靠,合作就不用签合同,一起生活就不用开结婚证书,人之所以不断签字,就是因为不然便不会守诺。所以,所谓的约定,就是不签字迟早告吹的必然。”
邵以归觉得这番话听起来挺熟。他有常去的酒吧,经常在那儿和人分手,为了分手,道理通常一大通。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故事主角,唐林问又接着说下去:“之后,我回到家,发现贺晓去了福斯盛酒店。”
故事说到这儿变得颇有趣味性。唐贺晓去酒店见什么人,关键是做什么,这让人不由遐想。邵以归简直听得津津有味起来。
“福斯盛酒店十多年前还是一排小平房。其中有一家面馆,面馆门口有棵柏树的小树苗。那时候,贺晓因为没有带钱又饿了,被老板请吃了面。贺晓不愿不劳而获,老板便随口说只要贺晓时不时来照顾照顾小树苗便当做面钱。从此,贺晓便当了真。十几年过去,小树苗如今变成了一家五星级酒店里的成年庭院树,但对贺晓来说什么都未变,为了守住承诺,他不时入住酒店,就为了‘照顾’那棵柏树。”
这个故事还真是出乎邵以归的意料。和唐贺晓交往两个月,他也没发现对方居然是如此死脑筋的人。
“的确,贺晓太认死理,这未必是优点。”唐林问说,“但那一日,我在短短数小时内,见到最不把承诺当回事的人和最信守承诺的人,现在,发现这两个人在交往,我自然有理由认为,他们不适合在一起。”
邵以归默默想了一会儿。他在消化一个令他意外的事实——现在,他确定了唐林问在酒吧见到的人是自己,这意味着唐林问也去邵以归常去的那家Gay吧——若唐林问性向正常,他怎么可能待在一家几乎都是男人的酒吧?
这一情报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善加利用,但在这之前,没有必要暴露自己太多想法。最终,邵以归只是故作真诚地回答道:“唐先生,我理解你爱护弟弟的心情。想必在你看来,我配不上贺晓。但是,恕我直言,首先,我和贺晓未必长久,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自然而然分手。如今你强硬拆散我们,只会让贺晓伤心,这又何苦呢?”
如此听闻的唐林问神情不变,但还是不自觉多瞧了邵以归一眼。显然很少有人会在眼下场景的谈判中使用“反正我们迟早会分开,不如你先别反对”当论调的。在微顿后,唐林问缓缓开口问道:“如果你认为你们不会长久,又何必如此费心说服我?”
颇为满意自己奇袭效果的邵以归“坦诚”解释道:“我不是如此认为,只是不能排除有这种可能性。毕竟,没有人说得清未来,若我此时直言会一生一世爱贺晓,那就是在演偶像剧。”
唐林问不动声色打量邵以归,“难道你认为我应该在你们交往深入到决定一辈子在一起的时候再拆散你们?”他的态度严肃冷漠,倒让人听不出这明显讥讽意味台词里的尖刻。
于是邵以归也假装对方只是和自己认真讨论,一本正经答道:“如果那真的变成一辈子的事,相信唐先生一定会祝福令弟。毕竟,我们都知道这有多可遇不可求。”
唐林问没有反驳,而是顺势继续问下去:“那如果当贺晓决定了一辈子的时候,你却决定分手,我应该祝福你们之中的谁?”
邵以归这才意识到,唐林问的正题是什么。
说实话,邵以归通常不是那么迟钝的,尤其这种老掉牙的棒打鸳鸯的桥段。通常来说,反对方的理由十有八九是门不当户不对,剩下的基本就是担心自己的“爱女”被“始乱终弃”。邵以归并非没想过唐林问是不希望弟弟和情场老手的自己在一起,可是,唐林问对于自己的想法表现得特别迂回,他愣是在“配不配”的问题上兜了一大圈,末了才看似漫不经心地将问题引向邵以归并不真心的情况。
在一场商务谈判中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非常危险,只是没想到,唐林问处理起自己弟弟恋爱问题,居然也来那么一套。邵以归不明白唐林问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察觉他最担心的是什么,但不管怎么说,这个问题他早有准备——
“唐先生——我这个人说话就是直接坦率,希望你不要见怪——我的确不能保证永远不辜负贺晓,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让贺晓伤心。但现如今,你强行拆散我和贺晓,不仅让贺晓失去我,还同时让他失去他喜爱信任的那个哥哥,最后,他只剩下一个让他不能谅解的□□哥哥,所有的难过伤心只能独自承受。而另一种情况,万一在将来我离开贺晓,那时候,至少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可以让他寻求安慰的兄长,相信唐先生你一定能帮助贺晓很快走出困境,在成长中继续往前走下去。”
这世上最好的谎言就是所说的一切都是真话。而且,邵以归念大学时还是话剧社的。他的“诚恳”即便没有打动唐林问,至少也让唐林问再也质疑不下去。在片刻的沉默后,唐林问隐约软化了些许。
“不管怎么说,你先让贺晓回家吧。”
邵以归小心控制了自己的脸部肌肉,没有透露出诧异的心情。但无论如何,这当真出乎他的意料——唐贺晓竟然并不在家。
现在想来,之前邵以归好奇的如唐林问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如此沉不住气主动请自己上车的疑惑,现在终于得到解答。自然是唐林问以为唐贺晓偷偷溜出门直奔邵以归,所以才不得不给邵以归谈话的机会。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唐贺晓并没有去找邵以归。很可能唐贺晓不能决定究竟是听哥哥的,还是选择邵以归,因为正在两难,便独自躲起来思考。如此想来,而今的胜负关键便于谁先找到唐贺晓。
唐林问还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正行踪不明,不会主动去寻找,这给了邵以归大大的有利形势。邵以归怎么可能泄露这一至关重要的情报?
面对在这场胜负游戏中终于失手走错一招的对手,邵以归神情自若地回答道:“我不能替贺晓决定,但我会转告他的。”
第2章 第 2 章
邵以归没想到自己那么不了解唐贺晓。当他思考自己该如何寻找独自躲起来的唐贺晓时,才发现自己手上根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他不知道唐贺晓有哪些朋友,不知道唐贺晓最爱去的地方是哪里,不知道唐贺晓烦恼的时候喜欢做些什么,仔细想想,他简直压根就不了解这个人。有那么一刻,邵以归有些迟疑。他对唐贺晓的喜欢那么浅薄,也结束得那么快,又何必就为了与人唱反调而强求在一起?
——尤其如今唐林问也不再态度强硬,自己根本没必要执着。
可再转念一想,邵以归还是决定坚持。毕竟,如果自己在遇到难题的时候放弃,那甚至不如一开始就不敢接受挑战。
从小便好胜的人不死心地一遍遍回忆自己与唐贺晓交往过程中的所有对话,希望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他指望着自己能回忆起曾经的对话中唐贺晓无意透露过但被自己忽略的细节,不料,突如其来的灵感最终来自唐林问。
“……为了守住承诺,他不时入住酒店,就为了‘照顾’那棵柏树……”
福斯盛酒店。
当一个人离家出走,他总是要找一个可以住的地方。而当一个人想要找一家酒店住,他很可能会找自己熟悉的酒店。
半小时后,邵以归顺利在福斯盛酒店找到了唐贺晓。
“抱歉,以归,我忽然发现一些事情,有些乱,所以这些日子只想一个人静静。”
唐贺晓显然遭遇了烦心事,大白天他把自己关在酒店的房间里,打开门见到邵以归一点没心情好奇邵以归是如何找到自己,仅仅是情绪低落地解释自己毫无消息的原因。
邵以归不得不好奇,能够让原本已经遇到两难问题的唐贺晓完全将此事抛在脑后的困扰,究竟能有多糟心?当然,他不会直接打听。唐贺晓声称想要一个人静静,说明他不想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心事,这时候贸贸然询问,对方很可能闭口不谈。
“即便帮不上忙,我也希望能守在你身边。我可以不发出任何声音,让我陪着你吧?”邵以归特意放低姿态说。
唐贺晓无法拒绝,侧身让邵以归进了房间。他让邵以归入屋,自然不可能当真让后者像摆设一样地坐在那里。邵以归不了解唐贺晓的很多事,但多少清楚他的性格。不出他所料,两人落座没多久,唐贺晓便开口了。
“以归,若你知道你最亲近的人其实是你杀父仇人时,你会怎么做?”
唐贺晓的这一问题用了一些修辞手法,但那丝毫不管用,其影射内容昭然若揭。邵以归抑制着意外的表情望向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舅舅的唐贺晓。若唐贺晓所谓仇人是舅舅,他又何必特地离家出走避开自己哥哥?而且,仅仅曾经的只言片语,邵以归便很清楚唐贺晓与自己舅舅一点都不亲近。可话说回来,若说唐林问是唐贺晓杀父仇人……这又不是在大学时演话剧,哪有那么戏剧性的剧情,唐林问居然是弑父的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