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宿舍分档次,按交的钱算,最贵的新楼宿舍里就有冷热水饮水机。夏柯这倒霉催的住的自然是最便宜的旧楼,他们还是交了钱的,跟他们同住的还有一窝不交钱的耗子。
无产阶级夏柯同志也是个“热水治百病”的信奉者,嗓子不舒服,烫烫就好了。于是到楼下打了两壶热水喝着。
也是他身体好,这么扛了两天,又跟没事人似的。
第20章
这位没事人第二天起来,上课已经迟了。恰好是排练的日子,暂时没事做,就披着大衣溜达去看热闹。
他们薛导正窝在角落里对着屏幕奋键疾书,夏柯凑上去:“师姐在写什么大作?”
薛朝阳常年匿名在他们学校BBS上连载小说,体裁千奇百怪,这会儿镜片一闪:“一个爱情支线。”
她临时起意给正连载的武侠小说的男配角加了个爱情悲剧,和世家门阀大小姐相爱,爱得死去活来,但是犹犹豫豫不敢迈出第一步。此刻正在努力渲染情绪,把这段支线写得无比凄婉动人,还要追求一种哀而不怨、悲而不伤的境界。
夏柯呆滞地说:“啊。”
薛导问:“有何感想?”
夏柯想想:“我觉得这穷小子和大小姐成不了。他不能做什么。”
告白告过了,人家大小姐不接受,你能做什么?
商汤拒绝他,和别的姑娘喝茶逛街约会,自己怀疑自己猜错了,商汤根本不喜欢我。
可那个深夜电话证明他最孤独脆弱时想到的是我,我没有猜错,他喜欢我,只是不愿做同性恋。
我又能做什么?
人生已经很艰难,一条更艰难的道路,他有权选择不走。哪怕他喜欢我,不代表我能凭他喜欢我,把他从他的光明大道上拉下来,逼他和我走小路。
即使不是两个男人,是一男一女,像这小说里,大小姐喜欢穷小子,却因为他穷这么个现实原因而拒绝,穷小子也没理由非要大小姐和他一起过苦日子。
薛朝阳兴致勃勃:“怎么说?”
夏柯说:“这么说,啊,要是大小姐下了决定,愿意和你这穷小子过日子,你自以为为她好,非把她推回去做有钱人,这是不尊重她。但是问题是,人家选你了吗?女同志没选你,你死缠烂打,就是我们男同志里的败类。”
薛朝阳一笑:“你倒是拎得清。”
她们学校的学生总被认为是顶尖学子,应该有更出色的头脑,更开阔的眼界,但是据她这些年观察,拎不清的男同学大有人在:总以为决不罢休穷追猛打就能打动心仪女生,无视自己给女方造成的麻烦,把骚扰当成深情。
这会儿看夏柯,简直是看满脑袋睾`丸酮的蠢师弟们中的一股清流。
一欣赏就乐意跟夏柯多说几句,薛导一推眼镜:“商汤和旻旻都评论过,你知道他们怎么说?”
夏柯奉上很有求教欲的眼神。
她板起脸学商汤:“你们商汤会长说,‘根本没戏,女方就不该尝试。两人本来就有矛盾,外界压力更大,勉强在一起也得分。’”又一笑学周旻旻:“旻旻嘛,说‘如果他是女方,他肯定不犹豫。爱男方就该勇敢接受,一起面对两人间的矛盾和外界压力,绝不妥协。’”
这就是他们会说的话,夏柯听着。
薛朝阳话锋一转:“我好奇的是,为什么商汤和旻旻代入的都是被爱的那一方,只有你代入的是去爱那一方。”
夏柯差点要被她带进谁爱谁谁被爱的死胡同,好在及时醒悟:“师姐,师姐弟一场,别趁着我状态不好脑子转得慢就坑我啊。什么被爱和去爱的,你怎么不说他们两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当然代入大小姐。”
薛朝阳被揭破,也不尴尬,坦然地笑。她刚才和夏柯聊着,早就听出夏柯嗓子没回复,声音暗哑,跟抽多烟伤了肺似的。这时拉开抽屉,扔出几包润喉糖:“前天旻旻赞助,参加话剧的人人有份。我还当他是突然关心师兄师姐,今天才知道他小周公子这么广施恩泽是为了谁。”
夏柯听到这话愣了愣,也只能含糊一句,拿润喉糖滚蛋。
第21章
穷小子和大小姐那问题在他脑子里回荡一晚上,他睡不着,爬去看薛朝阳在BBS上连载的小说。薛师姐真是个打字机下凡,日更过万,他看了个通宵。总算明白为什么老四对这篇叫《当年妄》的小说这么真情实感。
——这篇文的男主角,洛阳小孟尝姓沈名白。而老四,大名鼎鼎的历史系四美之一,排行第四,前三都是姑娘。姓沈名晓白,又号公子小白。两个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他自我代入男主能不沾沾自喜吗。
夏柯却看着那新加的支线,抽掉了半包烟。
看得一夜没睡,第二天梦游一样去上课。上完课伸个懒腰,抖擞精神窜起来。
隔壁教室教授是位头发花白,白净斯文的老先生,正讲课呢,忽然听见一声“又拖堂喽”,走廊外路过的几个大男生随着叫“拖堂可不好呀老师”。刘教授哭笑不得,一不小心方言抖出来了:“夏柯你这个小句头,一天到晚惹东惹西!”
教室里顿时一片哄笑,刘教授这才看见学生都在看时间,不由不好意思:“一下子不注意,又耽误同学们时间了。下课下课。”他老先生出了名的脾气最好,和学生关系也好,只有一个毛病,上课一不留神就拖堂。
同学们都喜欢他,看他说得动情,不好指出超时了。刘教授知道很多同学下面还有课,不能迟到。老先生每年都想改掉这毛病,就总和关系亲近的学生说,遇到老师忘记时间了,你们就大方提醒老师,别怕。哪知道遇到夏柯这么个蹬鼻子上脸的主,经过走廊一遇到他误点下课就带人起哄。
夏柯亮过一嗓子撒腿就跑。
听见身后轰的笑声,跑着跑着也笑起来。
走廊上日光正好,商汤沿教室走,隔着人群,飞扬的笑声里迅速脱出一个身影,全身笼在阳光里,脚步轻快,意气风发。他差点在这个人眉眼间看见豪情壮志。
商汤恍惚一刻,然后想起屁,他有屁的豪情壮志!
他站在原地,夏柯笑着看他一眼:“回来了?晚上见。”与他擦肩而过。
声音还是有些哑,但就像那个深夜来电没发生过,像这个人没有送过自己玫瑰。
这应该是自己想要的,此时却辨不清心头是欢喜是失落。
商汤请了一周半假,五四那个话剧的排练也因他暂停,今晚就要补上。
晚七点小礼堂,人又凑齐了。
夏柯环顾身边这一圈师弟,一个个都是嫩枝小树,青春年少,自己是比不了的。干脆往椅子里一倒,脖子一歪,开始装死。
他正“啊啊嗯嗯”用鼻音回商汤的台词,商公子眉头一拧卡住了。
薛导循循善诱:“叫爸爸。”
夏柯想起此处商汤(大王子)应有一个单膝跪下的动作,并叫:“父皇/父亲!”
商汤俊脸铁青,做了“爸”的口型,那个音就是发不出来!看着夏柯那付尊容,他怎么跪,怎么叫父皇!他一连强迫自己好几次,“爸”了半天“爸”不出口,薄唇都快抿成一条线。
围观的同学们如临大敌,薛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一想,你在为崇高的艺术献身,你在为全校观看表演的同学们服务!此刻你已不是你,他也不是他,你们超越了时间与空间,超脱于现实,是你们扮演的角色!跟着我深吸气,吸气,吸——叫,爸爸!”
商汤努力再努力,尽量不看夏柯那张脸。
快要憋死了,那两个字终于被推到喉咙口。
那条咸鱼乐了:“还吸气,生孩子啊?”
功亏一篑,即将出口的两个字蹦极一样掉回他肚子里。
商汤简短地说:“对他的脸我没法叫。”
夏柯动动筋骨:“你要是叫不出口,我找个人给你示范示范。”
商汤脸色更难看,难不成这王八蛋要找周旻旻,甜蜜蜜脆生生来句“父皇”?
薛导也想到这可能性,神情瞬间鲜活生动,浮想联翩:“那我们等旻旻来?”
要是真找旻旻来演父子情深,再被他薛师姐“文艺创作”一下,那就真不能入目了。夏柯脸上笑嘻嘻,心里清楚,一看在场的师弟都是青翠翠的小树枝子,全都不安全,正想寻找根干枯老柴,眼就瞄到老马来看热闹。当即跳起来一咕噜奔过去,亲热无比:“老马!”
薛导的脸上一秒还在春风中荡漾,这一秒急转直下五官写满索然无趣。
那边厢夏柯密授机宜,老马义正辞严:“没门儿,这个亏马克思说了不能吃!”
夏柯和老马特别诚恳地讨价还价,老马将信将疑,终于被说服。两个人勾肩搭背走回台上,夏柯志得意满:“爸爸!”
老马声情并茂:“爸爸!”
“你是我爸爸!”
“你才是我爸爸!”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他们互叫爸爸,谁也不吃亏,还都喜滋滋地觉得占了天大便宜。
商汤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不要说话,不要跟王八蛋见识。
夏柯搂着老马站上来,还开导商汤:“怎么样,没什么大不了。你要是面子过不去,我也叫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