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旻旻,他从没想过他对旻旻是什么感情,大师兄小师弟嘛。以为周旻旻对他也一样,没想到……不一样。
既然看错了周旻旻,也许连商汤也猜错——也许商汤真是只把他当兄弟,他喜欢的是姓叶的姑娘。毕竟商公子对他挺嫌弃的,他对姓叶的姑娘就不嫌弃,相反,很欣赏。那个女孩是商汤梦寐以求的类型,一头长发,站姿和他相似,背影秀挺,却不像商汤绷成一杆标枪,随时可能绷断。
她能和他互补,这两个人会凑成一对人人称羡的小情侣。
那会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次日隔壁老马和老四看见他,大惊。
“老夏,老夏,你怎么了!被哪来的妖精吸了精气了?”
老四也小声唏嘘:“惨哪!太惨了!”
“共`产`党员都是唯物主义者,不信妖精。”夏柯深沉缓慢地说:“马克思在天上看着你呢。”
这位信仰坚定的同志大衣一披出去了,周六周日连着两天读词会。
小礼堂里戏剧社的同学在排练后半个剧本。
人影憧憧,毕竟是专业的,第一次排就相当有架势。夏柯看了三十秒,薛导卷着剧本过来:“你还真没偶像包袱。”
“啊?”
薛导不忍卒视:“你那个眼圈,眼袋,眼里的血丝,还有胡茬,小师弟小师妹们见到十个里有九个立马偶像破灭。”
夏柯没说话。
她摘下眼镜来擦:“没看手机吧,你们商会长父亲凌晨出了事,他飞老家去了。今天对词取消。”
夏柯说:“我就看会儿。”
薛朝阳看他两眼,没说什么,走了。
李颖仍是板着一张小脸,明明没读词会也来,美其名曰“关心进度”。背着书包迈着板正的步子朝薛导走,一见夏柯也在,就问:“夏会长怎么了?”
薛师姐见了新鲜水嫩小师弟,心里早就眉花眼笑,表面上还要保持高人风范:“为伊消得人憔悴哟。”
商汤周日下午到他爸所在的城市。
他在登机之前给他爸的助理发了消息,落地后看见回复。
司机已经在机场等他,要给他提行李,发现他没行李,忙把他迎上车:“商总要我接您回家。”
那个家是他爸和他爸的太太的家,不是他的家。
商汤说:“不用,直接去医院。”
他爸住的病房里面是病房病床,外面还带一个小会客室。来探病的人多,花和鲜果都放不下了。会客室里放了几瓶花,就连会客室外的走廊上都放着花瓶和花盆,有人送的是盆里开得正艳的杜鹃和别的什么花。
他爸爸的新太太——其实不新了——在削苹果。那是个很温柔漂亮的女人,三十多岁,比他爸爸小十岁。看见他一时间手忙脚乱,然后赶紧放下刀,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怎么才下飞机就来医院了?小商快坐,快坐下,你爸爸输液睡着了,待会儿就醒。我给他削个苹果。”
商汤说:“谢谢阿姨。”
他坐着就像个外来人,也确实是个外来人。
陆阿姨小心地跟他说话,他爸爸现在住的别墅是四年前建成的,一共四层,从装修起就一直留有他的房间,还有他的小影院和室内运动室,运动室里有篮架篮框。他爸一直记得儿子读小学时喜欢电影,喜欢篮球。
商汤只觉讽刺,勉强应和。
陆时艳更局促,就不说话了。
是不是继母对着已经长大继子都会没底气,或者是他爸在儿子面前说话都矮半截,带得继母也矮一截。
商汤说:“我爸好像醒了。”
陆时艳如梦初醒,站起身端着苹果进去。苹果削皮去核,切成一个个方块,插上签子。
商汤在她身后进去,他爸躺在被子里,没穿病号服,衬衣西裤,住院期间还回办公室,开完会又回医院。见到儿子兴高采烈,连忙说:“小陆,你给我削什么苹果呀,给我儿子切水果,那个麒麟果,他喜欢甜的,切几个。”
陆时艳不说话,只是抿嘴笑,从商景新手下抽走什么。商汤冷眼看,是个暖手的暖水袋。
那天晚上商汤在医院陪床。
宁愿在会客室里睡沙发,也不住他爸的新家。
不是和陆阿姨过不去,只是始终意难平。
他不喜欢篮球,也从不吃甜。他爸只不过是在他小学时罕有一次回家和儿子吃餐饭,电视上在播灌篮高手,就记成他儿子喜欢篮球。又因为他儿子吃过一颗他从国外带回的糖,就记成他儿子吃甜。
商汤在他爸睡着以后走出走廊,医院这一层没几间病房,有医生护士留守,但走廊上空荡荡的,没有人很安静。医院廊灯永远不关,他忽然想念学校的路灯,上一次夜里留意看路灯,眼前是昏黄灯光里纷飞的雪花,身后是慢吞吞拖着脚步半睡半醒的那个人。
等他回过神,手机已经在他手上,点开了通讯录里那个人的号码。王八蛋一定没睡,商汤莫名肯定,想到他就来气,无论自己多晚找他,都会在十分钟内得到回复。王八蛋好像永远只在白天睡不在晚上睡,当他是铁打的,拼命糟蹋。
商汤很想那个人,却不会给他打电话。
夏柯在和隔壁宿舍那两个打牌。拉了一个徐栋梁。
徐栋梁不是夏柯拉的,是老马和老四拉的。徐小同学同级里除了和周旻旻这种出身和成绩都顶尖的努力亲近,其余努力亲近的对象都是读研尤其是保研的师兄师姐。
小徐同学总有些怕这位夏学长,从还是学生会新人起,每次自己想卖乖,他都是笑嘻嘻看着,但是眼睛让自己觉得他能一眼看到自己心里,看穿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喜欢的学弟都是旻旻、李颖那种单纯的理想的,但自己偏偏那么势利。
这回来了见到夏柯心里就是一惊,打牌全程不敢说话,保持羞涩微笑。
夏柯被贴了一脑门子白条,一吹就呼啦啦响。
他扯下一把:“我去抽根烟。”
等他出去徐栋梁才开始打听:“夏学长怎么……就输成这样?”
方才自己几次给他送牌,他都视而不见。
老马洗着牌往外看,叹了口气:“他想赢的时候哪会不赢啊,他就是想输。这小子一难受就变着法想输。”
第18章
礼堂里,薛导招来周旻旻:“旻旻呀。”
周旻旻小同学兴冲冲跑过来:“什么事?”
台上还在排演,周旻旻在学做场记统筹,薛朝阳对小周同学慈眉善目:“这两天经常有空过来哈?”
周旻旻没事人似的笑笑。
这两天他也在矛盾。学长不开心,他哪怕努力让学长开心,学长也就是装作开心。与其让他费力装,是不是自己不出现更好?
到这周三的晚上,夏柯已经不记得熬了多久夜,像一台连续开机没休息过的破电脑。坐在床上睡着,被手机震动弄醒,大脑运转卡住,眼皮根本撑不开,第一波震动时他无视这来电,太累了,扔开手机睡觉。但是潜意识里始终记得这可能是谁的来电,硬睁开眼接通。
“……我爸刚出手术室。”他听见好几天没听见的声音。
夏柯说:“你还好吗?”
出声才发现声音极低沉,困意浓重。
这四个字他在商汤走的第一天就发了消息去问,没得到任何回音,于是就识趣地不再发。
商汤说:“我在3XX医院。”
明明是忍耐不住,隔着病房玻璃看继母和妹妹守着手术后昏睡中的爸爸,在那一瞬间再无法自制,打电话给他绝对不想找的人。口气却冷淡而克制。
夏柯头还是昏沉沉的,拿着手机向外走,吹冷风:“叔叔是什么手术?”
“……心脏,发现得早,专家会诊过,搭桥成功,麻醉醒来就没事。”
然后对话静了静,夏柯说:“那你呢?”
我感觉很不好。商汤说:“我爸妈离婚了。”
夏柯之前就知道。
商汤继续:“我上初二发现他们早离婚了,在我小学就离了,瞒了我两年。被我发现,他们告诉我,离只是名义上离,因为我妈生意越做越大,我爸那时候还在国企,怕影响我爸升上去,就名义上离婚。告诉我情分还在,关上门他们照样是夫妻,我们照样是一家三口。”
“我相信了。然后在高一的时候,遇见我爸和他太太,他太太怀孕八个月。我问他我妈怎么办,他说他先对不起我妈,但是我妈早就知道了,她也有了新对象。”
“他们告诉我我小学的时候他们离婚真的就是做个样子,骗骗外人。谁知道离了之后弄假成真,在我没发现前还勉强在一起,我初二发现以后他们就彻底没压力了。嘴上跟我说离婚是假的,实际上……”
他不接受的不是父母离婚——要是在小学对他直说离婚,离就离了——而是他们一次又一次欺骗他家还在,家还没有散,转头又用最残酷的方式让他发现“家庭”只是个温情的骗局。
这简直是一场新时代的荒诞剧,啼笑因缘。夫妻为了能让丈夫升迁顺利而离婚,结果假戏真作。
他从那起就反复告诫自己,我不会这样。我会证明给他们看,婚姻和家庭应该是什么样子。我会做一个好丈夫,忠诚于我未来的妻子,我会做一个好父亲,做一个有诚信的爸爸。婚姻是神圣的,家庭也是神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