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傻 (陈景初)

　　陈遇断断续续地说了那晚陈父和他说的话，说到自己的亲身父亲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了时，他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满面的委屈与无助。
　　“我怎么知道会是这样。”他声音带着哭腔，“我原本心里怨恨我爸，可是他一夜之间就成了全然和我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人，我这怨恨只显着无理取闹。我非但不能怨恨，还要感激他的恩德。”
　　“好了好了，不是你的错。”韩叙辰半跪在地上，把他的脸压在自己肩膀上，很快就感觉自己肩上洇湿了一小片，心疼不已，安抚地抚摸他的后背。
　　陈遇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他给我寄来的，是我妈妈从前写的日记，我都不知道，我妈妈这么多年，断断续续写过这么多的日记。”
　　“那她日记都写什么了？”韩叙辰柔声问。
　　“什么都有。”陈遇黯然，“我亲生父亲、现在的父亲，他们三个之间的事情……最多的是我，我刚刚出生那一两年，她几乎每天都在写，虽然写得很少，有些只有一两句话，但是一直都有。”
　　“你妈妈很爱你。”韩叙辰低声说。
　　陈遇从鼻腔里“嗯”了声，静默不语。
　　“我想去看看她了。”过了许久，陈遇小声说，“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想要告诉她。”
　　韩叙辰抱着他，毫不迟疑地答应：“好。”
　　这个“好”字一出口再无转圜余地，第二天一早陈遇就坚持要去墓园，韩叙辰后悔得不行，又劝不住他，一跟他说等腿好了再去，就默默地不吃饭反抗。
　　“小孩子都没你这么耍赖的。”韩叙辰捧着碗粥坐在床上，想要直接喂给他，陈遇却只是把头撇开不说话，他又不舍得斥责陈遇，无奈地皱眉，“陈遇你乖一点，我又没说不许你去，可是你看你的腿现在是什么样子，就这样瞎折腾，你不怕自己以后成了个瘸子啊。”
　　陈遇不说话。
　　僵持了半晌，韩叙辰无可奈何地妥协让步：“你想去可以，但你要先喝完这碗粥。”
　　陈遇嘴唇动了动：“不许骗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骗人。”韩叙辰舀了一勺粥，“快喝吧，小祖宗。”
　　陈遇不好意思地就着他的手喝了，终是觉得这样像小孩子的行为太幼稚了，惭愧地从他手里接过碗来：“我自己来。”
　　韩叙辰笑着摇了摇头。
　　墓园在郊外的一座山上，山不高，然而陈遇不肯被韩叙辰背，坚持要一个人走上去。尽管郊外比较凉爽，但走了一段路后陈遇还是开始冒汗，短袖的后背湿了一小片，两人便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休息。
　　韩叙辰抬眼看了看前面长长的石阶，又看着陈遇红扑扑的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在他要起身时把他扶了起来。
　　陈遇妈妈的墓在很里面，十分安静，一时间他们周遭只有鸟鸣声。
　　陈遇把抱着的花放到墓碑前，手指轻轻抚摸照片，回头看韩叙辰，神情宁静，带了一丝眷恋：“这就是我妈妈，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韩叙辰蹲在他身边，照片上叫江夏的女人去世时还很年轻，有张尖尖的瓜子脸，长发，眉眼乍看之下并不十分惊艳，细看却很温柔，似乎与陈遇有几分相似。
　　“你长得很像你妈妈。”韩叙辰轻声说，“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我想和她单独说几句话，你可以到外面稍微等我一会儿吗？”陈遇说，“只要一点儿时间就好。”
　　“好。”韩叙辰一口答应，又说，“那我想先和阿姨说几句话。”
　　“啊……”陈遇怔了下，“你……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韩叙辰笑了笑，对着墓碑照片上浅笑的女人，沉吟半晌才谨慎地开口，“阿姨您好，我是韩叙辰，是……是陈遇的男朋友。”他扭头看向陈遇，恰好陈遇也在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陈遇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韩叙辰捏了捏他的手，又接着说：“您别怪陈遇，这不是他的错。我不知道我的出现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很喜欢他，很想能和他一直在一起，不管出什么事都陪在他身边，希望您能理解和原谅。”


第五十三章
　　陈遇一个人在墓碑前坐了一会儿，韩叙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侧影，也听不到他在和自己的妈妈说什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过了许久，陈遇终于有要站起来的意思，韩叙辰忙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陈遇搭着他的肩膀费力地站起来：“我们回去吧。”
　　“都说完了？”
　　“嗯。”
　　“那跟妈妈都说了些什么？”韩叙辰随口问，又忙说，“啊，当然，那是悄悄话，不用和我说。”
　　陈遇的眼圈仍有点发红，情绪却好了很多，语气也轻松了些：“也没什么，就跟妈妈报备了一下而已。”他侧头看了韩叙辰一眼，眼角挂着淡淡的泪痕笑了笑，说，“你要是敢对不起我，我妈妈可不会放过你的哦。”
　　“又说什么傻话。”韩叙辰笑着屈指轻轻敲他额头，微微俯下`身去，“上来吧，我背你，万一腿再伤了，你可真的要成为小瘸子了。”
　　陈遇这次没有再拒绝，顺从地趴到他背上，手臂抱着他的脖子，手上拎着的拐杖在他身前随着脚步晃来晃去。他把头埋在韩叙辰肩膀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以后我只能和你相依为命了。”
　　韩叙辰托着他的腿，把他往上托了托：“嗯。”
　　“我们去别的地方好吗？”陈遇说，“我有点不想在这里待了。”
　　“那你想去哪里呢？”
　　陈遇想了一会儿，颓然叹气：“不知道。”
　　“那就慢慢想。”韩叙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稳，他说，“以后不管你想到哪里去，我都和你在一起。”
　　陈遇眼眶又有点热，在他肩头蹭了蹭，小声说：“嗯。”
　　从安静的墓园回家，一路由寂静渐渐变得热闹，能听闻人声，恍然给人一种重回人世的感觉。
　　陈遇的腿不方便，回来时他们依旧乘的出租。韩叙辰说要到超市买菜，两人便提前了一些，在离超市不远的地方下车了。超市门口聚了不少人，陈遇只当是又有什么促销活动，走近了才见是有不知道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卖小猫小狗，小小的一团一团的，缩在笼子的角落里，哀哀切切地叫唤。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多看了几眼。
　　周围不是没有围观的人，却没有人有要买的意思。韩叙辰看他眼都舍不得移开的样子，问：“你想要养一只吗？”
　　陈遇虽然面露不舍，却还是摇了摇头：“不要了，我不一定能照顾好它们，那还是不要折腾它们比较好。”他嘴上这样说了，韩叙辰却是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心里有多想要，笑了笑没说话。
　　提着一些菜和乱七八糟的日用品出来的时候，男人仍在原处，坐在小矮凳上抽烟，围观的人不知道换了几波，仍是没有人买。
　　韩叙辰看了陈遇一眼，笑着上前问：“老板，多少钱？”
　　“喂……”陈遇没想到他开口问，忙去抓他的胳膊。
　　韩叙辰拍了拍他的手背，径自跟老板谈价钱。
　　再出来时陈遇的手臂上就托了一只纯白色的表情和他一样有些懵的小奶狗，小奶狗乖乖地靠在他身前，软软的耳朵搭在眼睛上方。陈遇单手抱着它，指尖在它身上蹭：“干嘛非要买，万一养不久怎么办啊？”
　　“缘分。”韩叙辰笑着摸了摸小狗的头，“我们站在那儿的时候只有它一直眼巴巴地看着我们，被领回家它应该也挺开心的吧，总比每天在外面被展览的好。”
　　陈遇只负责给狗取了名字，其余一切所需用品全是韩叙辰一个人跑前跑后弄完的。陈遇看他忙碌的身影，似乎生命中那些空缺正在被一点一点地填补起来，那些空落落无从安置的情感也被韩叙辰点滴收集起来，悉数收下。满足，他一时似乎只有这种心境了。
　　“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陈遇困惑着，憋不住问出来。
　　彼时韩叙辰正坐在他面前，仔细地帮他把腿用保鲜膜仔细地包起来，免得洗澡时浸水，闻言抬眼笑了笑：“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韩叙辰迅速敛了笑意，轻咳两声，作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你为什么会总说一些傻话呢？”
　　“什么呀。”陈遇失笑，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我在认真问你。”
　　“我也在认真回答你啊。”韩叙辰无辜地笑，随即在陈遇又要举手时投降，“好好好，你别动手啊，摔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为什么呢？”他说，“当然是因为你值得啊。”
　　“值得？”
　　“一个人的付出坚持不了多久，总会累的。”韩叙辰认真地注视他的眼睛，“但你不是那种心安理得的人，你是个傻瓜。”
　　陈遇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撇了头，小声反驳：“你才是傻瓜。”
　　“是是是，我是。”韩叙辰答应着，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保鲜膜，才打开了花洒开始帮陈遇洗澡。他胳膊和腿上的擦伤结了痂，暗色的一小块，衬着白`皙的肤色，分外扎眼。韩叙辰心疼地摸了摸，叮嘱，“你不要乱抓啊，万一留下疤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