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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与盐 (根号三)


  明显的疏离让莫祁愣了愣,紧接着是不可避免的羞耻感悄悄爬起,从心底蹿至耳根,膨胀,让他忍不住想就这么遁形逃走吧,实在太难过。
  抿了抿嘴,又强迫自己不要难过。
  当初临阵逃脱的是他,猜测过的最坏结果是再也不相见。现在不仅见了面,还坐在一起吃饭,聊天,能听见想念的声音,见到这个人脸上依然好看如山水的笑容。
  哪怕真如这个人所说,他们现在的关系只是认识的学长学弟,是做了几年的校友而已,根本特殊不到哪里去,也还有什么不该满足的呢?
  这些对他来说就是失而复得,怎么敢妄想回到做朋友的样子,回到那些亲密无间的岁月……他自己亲手丢掉过一次,便再没有资格得到。
  既然顾谌岭不喜欢他问这些,他就不问。只呆呆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食之无味,勉强道:“你有事吗?我吃饱了,现在可以走的。”
  顾谌岭却不为所动,笑容变得有些晦暗不明:“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医生说你严重贫血了。你不是要感谢我吗?这么几口就把人打发了。”
  莫祁一怔,他觉得顾谌岭变了许多。眼神,语气,一举一动都成熟了,眉宇透露本应透露的温柔被凛冽替代,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变得很陌生,甚至顾谌岭也有点陌生。
  不禁有些悲从中来:“不是,我真的…吃好了。”
  顾谌岭把他的盘子拖到自己跟前,动作熟稔自然地将牛排切成小块,弄完了后推过去,语气强硬,说:“都吃了。”
  莫祁还在海水里飘飘荡荡地沉浮,看到盘子里切得整齐漂亮的牛排沉默不语了。
  这样就舍不得不吃了啊,他想。
  埋头一块块放进嘴里,嚼碎,吞咽。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顾谌岭才淡道:“再把汤喝了。”
  吃到最后莫祁撑得有点难受。
  一直到学校门口两人都没说过一句话。下车后顾谌岭没有立即离开,他背对着月光看不出喜怒,却比今天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柔和:“莫祁,等你想好要以什么样的立场来问我那些事,我就告诉你。”
  然后留下一句“再见”,转身离去。
  背影淹没在夜色与灯光交织中,莫祁定定出神,眼眶很红,心跳得很快,就像顾谌岭第一次偷亲他时一样快。
  可是当时他一下子就懂顾谌岭的偷亲意味着什么,现在却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转身重新上了出租车,司机礼貌地问了很多遍去哪里,他才如梦初醒般,熟练地报了余香兰家的地址。
  到家时沈子衿在看电视,见他进门立马兴奋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声喊:“哥!”
  沈父在一旁呵斥:“人就在你面前,吼什么?!”
  从小就怕父亲骤然冷脸,沈子衿听话地小声嘀咕:“哥。”
  客厅只有父女俩人,不见余香兰,看样子已经睡了。自上次出院后余香兰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脸色极差,也不知道能撑过多少日子。莫祁朝客厅里两人点点头,说:“我先上楼了。”
  眼见房门关上,沈子衿撇撇嘴,失落地坐回沙发,没了气焰:“爸爸,哥哥总是不喜欢我。”
  沈父瞪她一眼,没有说话,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莫祁在这个家显得有多独立自主,他是带着完成任务的觉悟来的,不是为了融入这里、作为余香兰的儿子来的。
  他见过莫祁最鲜活的模样是去学校找人的那次。莫祁给他的感觉是理智、沉静,冷漠,但至少还是个有朝气的孩子。
  不过最心狠的人总有就有最脆弱的时候。
  为了余香兰他直接找到了家里,距离第一次见面也不过几天时间,仿佛遭遇了什么巨大的变故,那双眼睛突然间就没了生气,跟他说话的时候也不知看向哪里,木讷且无神:“我可以跟你走,不过我有个条件。”
  帮他转学。
  他还记得当晚带着莫祁赶回来,可把余香兰高兴坏了,拉着他嘘寒问暖。整个过程莫祁都显得不冷不热,就连第一眼见到自己分别十几年的亲生母亲时脸色也未曾变过,好像面前的女人换成谁,长什么样,还剩几天活命都与他无关。
  那一刻他似乎从莫祁身上看到了一个看破红尘的耄耋老人,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和事物能够将他吸引住。
  甚至到今天,他都没叫过余香兰一声“妈妈”。
  ………
  秦文宇发现莫祁又不一样了。
  眼里的空洞被填满,更多时候只是心不在焉,这种变化真要说个具体分界线,那可以算作医务室醒来后开始。
  于是某个吃饭的间隙,他跑去问莫祁那天吃饭聊得怎么样,语气里颇有埋怨不带上自己的意味。
  那时莫祁不过是存了和顾谌岭独处的心思,现在回过头看,多一个人兴许会是另一种场面。那顿饭可以吃得再久点,他还能多看顾谌岭一眼。
  这么想着,他便说:“不好。”
  “啊?”秦文宇惊愕,“他不会仗着对你有点恩什么的就欺负你了吧。”
  莫祁垂头,说不是。
  秦文宇擦擦眼使劲盯着他看了几秒,不用细问也琢磨出那么点意思了。
  认识莫祁不算太久,但一年多的时间足够了解一个人的脾性。莫祁是什么样的人?拘谨内敛,沉默寡言。听到的东西多,在乎的东西少,面包是香草味还是橙子味对莫祁来说都毫无区别。
  他还是头一回听莫祁说出这么真情实感的答案。加上那副黯然走神的样子,更加肯定是受了委屈。
  庆幸号码没有被删掉,秦文宇找了个时间背着莫祁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喂?”
  秦文宇说:“你好,我是莫祁的朋友。莫祁你知道吧,就是那天你帮忙送去医务室的那个男生。”
  “嗯,我知道,怎么了?”
  他顿了顿,说:“我们见个面吧。”
  ………
  “你说一年前见过我?”顾谌岭微微诧异。如果他没记错,对面的男孩仅在他来到这个学校后,算上今天也才见过两次而已。
  秦文宇点头,问:“我在莫祁的手机相册里见过你的照片。”
  那时候他只是匆匆一看,觉得这些照片再普通不过。
  看到顾谌岭的第一眼他觉得莫名熟悉,然后把莫祁对手机的宝贝,弄坏手机时的绝望哭泣,以及突然地转变那些细枝末节全部联系起来,似乎都能和这个人相关。
  顾谌岭的眼眸暗了几分:“那又怎么样?”
  “那个手机里面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有一天这个手机彻底坏了,他跑遍了所有维修店都没能让手机的屏幕再亮一次。”秦文宇回想着当时的情景,难得这么严肃认真:“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顾谌岭静静听着,并不搭话。
  秦文宇也不介意,继续说道:“他在哭。我不知道这和你有没有关系,既然你很早就认识他,那我想,你肯定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
  “抱歉你弄错了,我不清楚。更何况他对我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为我这点事掉眼泪。”


第25章
  复读那一年顾谌岭没有住校,日子过得很单调,吃饭睡觉学习三点连起来就是一天。只要不想其他的,每天又很充实,飞快如梭。
  再面对高考时要从容许多,顾父问他有没有把握,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了句:“爸,我只有一个选择。”
  你说我有没有把握呢?
  顾父沉吟,他曾暗地里打听过莫祁的下落。听说是他的亲生母亲得了重病,一个男人找上门来,兴许那时处境太过天时地利恰到好处,莫祁就跟着人去了另外一个城市。
  当他把莫祁所读的大学告诉顾谌岭时,无奈叹了口气:“别怪你妈妈,那时候她也是为你好。”
  “我从来没有怪过她。”顾谌岭摇了摇头,失笑道,顾母的反应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正常反应,无可厚非。
  顾父拍拍他的肩膀:“也别怪那孩子。”
  顾谌岭却不说话了。
  “为什么?”半晌后一本正经地问道,那样子很淡然,又像是恨极了那个人。
  为什么不怪?顾谌岭想,要把莫祁牢牢实实栓紧在身边了,他才能不怨不怪,才能消除心里的那点不甘。
  考完当天复读班的同学一起去聚餐,一年的沉淀让大家都没了以往结束时的激动之情,却不声不响地掺杂了一些互相理解的东西在里面。毕竟重来的这一年,谁都不容易。
  拿到通知书后顾家人很高兴,高调办了宴席请亲朋庆贺。顾谌岭盯着学校的名字看了很久很久,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做足了准备,算好了该怎么去面对一声不吭丢下他的人。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些被他预想了无数遍的重逢姿态,在莫祁发着高烧倒进他怀里时全部被抛之脑后。
  抱在手上的人几乎没有重量,可想而知离开他后其实过得有多糟糕。听到医生说严重贫血的那一刻,他只想把人叫醒狠狠痛骂一顿,再揉进怀里好好疼惜。
  可是然后呢?
  然后为了那点曾经答应过他母亲的不必要的承诺,这个人醒来时还是会离他远远的,让他的靠近再次成为一个小丑般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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