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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与盐 (根号三)


  如果仔细看,就可以发现莫祁和小女孩长得其实有几分神似,说是兄妹也不假。
  小女孩叫沈子衿,今年刚好读初三,扎个马尾,长睫毛大眼睛,乖巧伶俐,是余香兰与后一个丈夫生的孩子,比他小几岁。据说余香兰那几年身体就已经不太好,一直怀不上,看了许多医生,又烧香拜佛的,才求来了这一个,十分宝贝。
  这一家三口对莫祁都还不错,没有刻意把他和沈子衿区别对待,比新闻里那些恶毒的后爸后妈要强得多,只是到底不是亲生的,沈父就算不摆脸色,对他也不温不火。
  沈父就是当初到学校找他的那个男人,告诉他余香兰得了乳腺癌,仅有几年时间活命,毕竟是怀胎十月把他生下来的,去看看也是他母亲所想。他拒绝了一次,却没能拒绝得了第二次。
  高考完那个暑假余香兰动了一次手术,切了右边乳腺。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憔悴苍老,黑发中夹杂几缕银丝,风尘满面,让他有些想不起那张照片上的漂亮女人原本的模样。
  他轻轻应了一声“嗯”,也不知是回答余香兰还是沈子衿,“我先上去收拾一下。”
  莫祁住校,有一次余香兰在病中给他打电话,说希望他能多回来陪陪她,于是很多时候他都回这里住。也不是真的对余香兰有了什么感情,就是求人办事,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
  寒暑假他仍然会找兼职打发时间,以前的积蓄一部分用来缴学费,一部分当生活费了。那时候余香兰在病中,沈父的心思又在沈子衿身上,只给了些钱给他,其余都没人过问,所有开学手续都是他一个人完成。
  余香兰嫁了个好丈夫,至少家境不用愁,刚开始要往他账上打钱的时候他没要,余香兰听了眼泪说来就来,念叨着什么“你还是怪我”。
  有一天晚上沈子衿悄悄进了他的房间,说:“妈妈欠你这么多,你花点她的钱怎么了,再说你不要她心里就一直愧疚着,对身体也不好。”
  莫祁反问:“她怎么欠我了?”
  沈子衿摸着下巴皱着小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纠结地说:“让你从小没有母爱算吗?”
  然后莫祁就不再推辞那些钱财,当然也留着没动。
  围在一桌吃饭时余香兰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让他趁放假带着妹妹出去玩几天。他在沈子衿亮晶晶的眼神下摇了摇头,说:“没有。”
  能去哪里呢?
  他可以上班,可以看书,只有忙碌起来,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对于他一有时间就做兼职,沈家人一开始不理解,只当他苦惯了。余香兰心疼,拉着他的手让他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他把手抽回来,淡淡回答:“习惯了。”
  “习惯?”不明不白的还有秦文宇。
  记忆中,高考完那个暑假也是这样,当大家都在为自己的毕业旅行筹划、兴奋,只有莫祁找了个兼职不为所动地做了起来。
  于是半年前,也就是在大一上学期的寒假,他晃悠悠到店里找莫祁消遣,心血来潮问他紧扒着工作不放干什么,莫祁也是这么回答他的。
  他就更凌乱了:“那么拼命平时也没怎么看见你用钱,就算再不舍得也把你那手机换了吧,不是我说,你修它的钱几次加起来都可以新买一个了,我说是你以前情人送的吧,你又嘴硬说不是,宝贝成这样了还能有差?”
  莫祁摸了摸兜里的手机,不说话了。
  直到有一天不小心将它掉进洗手池,那个陪了他几年的手机,彻底报废了。
  莫祁跑了一家又一家修理店,每个师傅都说机身老化,就算可以修理也没有零部件替换,凭谁都没那个本事再修好了。
  他呆呆坐在那里,手指一遍又一遍摁着开机键,无论多少次,屏幕上依然漆黑一片,毫无反应。
  秦文宇不忍心,说:“换个手机吧,莫祁。”
  这是秦文宇第一次看见莫祁这么失魂落魄,他以为一个手机不过是新旧交替的事,莫祁的模样让他觉得很陌生。
  他认识莫祁是在高三最后一学期。开学第一天班级来了个转学生,听说以前是读文科的,转到理科班无疑是想垫底。就连老师也不看好的转学生,却在模拟考拿了年级第一,引得所有人刮目相看。
  沉默不语,干净,成绩好,这是秦文宇认知里的莫祁。
  但是看着眼前的人,他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真的是这样吗?
  算起来,他不过也才和这个人认识一年而已,又能了解到哪里去。
  莫祁突然抬头问他手机里的信息和照片能不能找回。
  肯定是不能的,他说。
  然后他看到莫祁低下了头,把手机紧紧捂在胸口,就好像那真的是什么稀世珍奇。
  再然后呢?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到莫祁在哭,不吭声地哭,就是安安静静坐着掉眼泪。白净的脸上全是湿痕,一道道的惊得他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
  高考结束的当天晚上,顾谌岭发了一条动态,莫祁看得眼睛都泛疼了,仍然死死盯着屏幕,转不开眼。
  那是两张图片。
  一张是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对着窗外鹅毛大雪拍下来的,色调黑白。
  那人曾说,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一张是那天早晨起来用雪堆的有手有脚有尾巴的兔娃娃,在他手机里也有类似的一张,色调也被调成了黑白,哪是鼻子哪是眼变得很模糊。
  那人曾说,你看这个像不像你,又白又可爱。
  图片上面配有文案,仅仅三个字——
  结束了。
  他想,明明那时候他们才刚开始,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就成了结束。
  如果手机里仅有这个也就罢了,可是那些照片,那些很多很多没有删掉的聊天记录,还有那个黄昏他们最后一次通话时他偷偷录下的音……都是他唯一能留住的关于那个人的东西。
  是回忆,是证明那几年确实存在过的证据,是……可以用来思念的工具。
  却被他弄丢了。
  这件事让他此后很多年都有了阴影。他得了教训,但凡遇上一点重要的,都要备上双份,仔细稳妥了,才能安心。
  大一下学期,莫祁换了个新手机,原来的社交账号因为找不回来,又重新注册了一个。
  新账号的好友里加了秦文宇,加了沈子衿,加了班上的同学,加了店里的老板与同事。
  他继续认真地上班,认真地学习,认真地笑,认真地和余香兰说每一句话。
  日子没变,但秦文宇就是觉得,莫祁哪里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空泛而不自知。


第22章
  顾谌岭又做那个梦了。
  梦里他和莫祁在雨夜牵着手奔向那辆开往神圣自由的汽车,他们奔跑,亲吻,相视一笑,然后同时转头,紧接着汽车一晃地面一震,身前就变成了悬崖。
  他下意识伸手挡住旁边的人。却看见莫祁在对着他笑,面目狰狞扭曲,嘴巴一张一合,毫无预兆地对他说出了这个世界最温柔、最恐怖的话。
  ———顾谌岭,我们分开吧。
  醒来已是满头大汗,顾谌岭拿过时钟一看,清晨六点。
  起床换好衣服出门跑步。回来冲了个澡,吃完早饭后便开始收拾衣物,暑期已经结束,今天是他去学校报到的日子。
  登机前顾母再三叮嘱他注意安全,到学校记得向家里报平安,顾谌岭倾身抱了抱她,说:“知道了,妈,回去吧。”
  朝顾父点点头,转身进了登机口。
  顾母看着儿子挺拔坚实的背影在视线中远去,眼底忽然有了泪:“总觉得儿子变了许多,是我的错。”
  “长大了而已,别想太多,走吧。”
  —————
  莫祁接到沈父电话时快到中午,他刚上完毛概课走出教室。
  夏日炎炎,天气闷热得厉害,响了几声轰隆隆的干雷,眼看是要下雨的节奏。电话那头语气焦急,说余香兰病情恶化,情况不太理想,让他赶去医院一趟。
  走出校门口便感觉到有大颗大颗的雨点子落下,到招呼出租车的路口不过几步路,莫祁的头发和衣服就湿了一大片。
  开车师傅心善,递给他几张纸让他擦擦水,莫祁接过来揉了揉发梢,道了声谢。
  雨下得越来越大,街道上没及时排出下水道的雨水很快流积起来。挡风玻璃上的雨刷摆动频率加到最大,仍然被一股股水流模糊了前方视线,司机不得不降低行驶速度,缓慢前行。
  到医院的时候余香兰已经从手术室推出来,转至普通病房休养。沈父说病情已经稳定,只不过……
  剩下的话,即使不说大家也心照不宣。
  沈父打量他身上被淋湿的单薄短袖,想必是接了电话就匆忙赶过来,难得问了几句关心的话:“贴在身上不舒服,这里又没换洗的衣物,你先回去吧,我照看着就行。”
  莫祁知道他公司忙,顿了顿说:“我晚上回。”
  晚上一回去莫祁就生病了,半夜发烧,身体热得难受又不停打寒颤,脑子里昏昏涨涨,想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家里除了沈子衿就只有阿姨,这个时候也不想麻烦人家,起身到杯热水喝了就迷迷糊糊躲进被窝缩成一团,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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