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的晚餐 (神灯里的灯神)

　　可不管怎么心里暗示着自己，那种被慢慢剥离开来的痛楚，却鲜明到让自己觉得疼的发颤。
　　连夜赶到妈妈所在的城市，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不同于曾经那个和自己在一起就永远有聊不完话题的恋人，此时的顾苗，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意识地偏过头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在想家人，也许是在想许一帆。
　　神色中露着淡淡的疲惫，偶尔瞥到身边许临锋关切的眼神，也只是无措地别开视线。强忍着睡意赶到医院，在透过单人病房的玻璃看见母亲沉睡的侧脸时，眼泪突然决堤。
　　从小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妈妈一直都是孱弱的，只是现在看来，不知是不是忧思过虑，就算在许临锋的帮助下得到了不错的治疗，病情也算可控的范围之内，看起来却比之前更清瘦了。看着在医院寂静的过道里凑在玻璃上，继而掩面痛哭的顾苗，许临锋百感交集。
　　曾以为失去了一切的顾苗，在被自己抛弃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痛彻心扉的哭泣过呢？
　　从来都是善良的，温柔到甚至有些懦弱的男子，一直都在经历着同龄人没有过的悲伤，他三十年的人生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悦，就算存在过一些好运气，也实在少的像是讽刺。
　　哭着哭着渐渐像是难以承受一样半蹲在地上，宽敞的走廊里，只有两个寂寥的人影。他的哭泣没有声音，看得出在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感，害怕打扰到熟睡的病人。却也正是这个缘故，才会让人感觉到更加心疼，走过去半蹲在他身边的许临锋，就这么轻轻揽着他的肩膀，拿出身上带着的纸巾，一点一点耐心地替他擦着眼泪，直到他的心情渐渐平复下去。
　　像是怕许临锋又带他离开，他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床上的病人，半晌才哀求似地看着许临锋，小声询问自己可不可以在这里等到她醒来。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许临锋轻声安抚着他，同意了他的请求。想让顾苗好好休息，许临锋打算带他进病房等，却看到了对方露出了慌张的表情，既然他执意要留在过道里，许临锋也没有了回去过夜的想法。
　　就算再想见到妈妈，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即使明白自己的下落不明已经让母亲殚精竭虑，但如果让她看到自己，看出自己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大概只会让妈妈的病情变得更糟。
　　产生巨大起伏的情绪过后和前一天体力透支的后果，是顾苗在悲伤的情绪中难敌困意。不同于顾苗在等着妈妈的苏醒，许临锋等着的是顾苗能在自己面前毫无戒备地睡去。就算已经跟自己来到了这里，但那种从始至终的防备，让许临锋强装笑意地同时只能倍感心酸。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让他枕到自己的肩上，起码从表面看来，他还会依赖着自己。
　　破碎过的东西如何拼凑成从未经受过波澜的模样，而自己究竟做些什么，才能让顾苗对已然看清心意的自己卸下心防呢？做贼心虚般地握住他的手，后悔的情绪像是潮水般泛滥。
　　就算眼睛已经微微发酸，他却无法说服自己，从顾苗的身上再次挪开自己的视线。

　　☆、第三十七章（下）亲情

　　医院走廊的尽头没有窗帘，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如期而至的晨光轻轻地打在两人身上，由于近些天来都没有好好休息，在接近清晨的时候许临锋难敌睡意，稍稍打着盹。先醒来的顾苗感受到颈椎传来的微微疼痛，睁眼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整晚可能都枕在许临锋的肩膀上。觉得这样的姿势过于亲密，他微微直起身子想保持一些距离，才发现自己右手还被许临锋扣着，不像是偷偷摸摸地拉着，看出些霸道的意味。他皱起了眉，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临锋从来都是温柔的，如果说过去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更加成熟了。不知他在分开的时间里经历了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和对自己说着的话，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犹豫着，还是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肩膀上令人安心的的重量不知何时消失了，温热的触感从手掌中脱离，原本睡得并不深的许临锋也醒了。看到顾苗略显逃避的神情，就算被撞破了在对方睡着后恬不知耻地握紧了他的手，许临锋也并不慌张，反而看起来有些失落。
　　两人都想起来了以前，心无芥蒂地相爱的时候，任何的小细节，原本都是值得回味的。而现在，或许正是因为有过过去的缘故，两个渐渐明晰自己心意的人，却难触碰到结局。
　　起身看到妈妈尚在睡梦里，走廊里开始有最早班的护士推着药品和液体开始一天的工作。原本安静的医院开始有了些声响，似乎是受到走廊里传来声音的打扰，睡梦中的母亲看起来神色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自己最熟悉的脸庞，看着母亲纤长的睫毛开始颤动时，顾苗的呼吸似乎也减慢了。当她终于睁开眼，视线却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年华易逝，她已不再年轻，却依然残留着年轻时美丽的痕迹，神情如此悲伤。
　　像是真的感受到了有谁在注视着自己，她突然朝着玻璃这面扭过了头，盯着骤然略过的护士的身影，有些怅然的从空荡荡的走廊里收回视线，一瞬的错觉之后又成一抹苦笑。
　　而避开了母亲视线的顾苗，却没有在此逗留，许临锋也陪着他，离开了医院。
　　站在医院外面的时候，顾苗和许临锋走上天桥的时候，看着这个渐渐热闹起来的城市，顾苗产生了一瞬的踌躇，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明明什么都没有想好，就这么握着一张机票来到母亲病房前的自己，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未来什么对自己来讲完全就是奢侈的东西。
　　——不用担心，我已经找人给你准备了住处，这些时间，你可以多来看看你妈妈。
　　——如果你很想工作的话，这个城市也好，或者你喜欢什么别的城市都没有问题，我都会帮你安排好的，我知道这几年你经受了太多，不过以后，没有人再可以打扰你的生活。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害怕，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去过你想要的那种人生。
　　没人打扰？包括你吗？顾苗只是这么想想，他怕自己说出来的话，许临锋会很难过。
　　住处？是跟过去一样，住在你为我准备的象牙塔上，住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回到过去继续那种粉饰太平的甜蜜生活吗？这样的问题，他也不愿意问，或者说是不敢去追问。
　　他现在的心思全放在妈妈身上，许临锋说对了一点，就算不能相见，顾苗也舍不得在和她的重逢之后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开。跟着许临锋去吃了早餐，接着又到了他所谓的住处，也许是照顾他的心情，这里既不像是许临锋的家也和过去两人的住所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避免让顾苗睹物伤神。
　　屋子很小，只有一间小小的卧室和厨房卫生间，卧室里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布置得很干净温馨，是顾苗喜欢的简单风格。这么小的房间里，两个男人显得有些拥挤，想让顾苗好好休息，许临锋很快就找借口离开了，留下了一些现金和一部新手机，里面只存了他的电话。
　　毕竟顾苗举目无亲，自己的手机临走时也没有拿，他在这个城市只能找自己帮忙。
　　躺在柔软的床铺上，顾苗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梦里，有他舍不得的那些可爱的学生，在教室里凝神注视着自己的模样，有曾经和妈妈一起生活时，下班回来后喝到的暖暖的薏米粥，有许一帆不经意间的一个笑容，有许临锋的一个拥抱，让他的脑子变得很乱。
　　尚且没有心情投入新的工作，从许临锋那里知道了妈妈的日常作息，知道她几点休息几点吃饭几点散步，知道她的病情正在好转过段时间也许就能出院独自生活了。每天几乎是掐着点，绞尽脑汁在避开她注意力的同时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想让她吃到自己的做的饭，就拜托许临锋把自己做的菜，换进妈妈的食谱里。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察觉到，只是一周以来，顾苗的心里被填的满满的，这种没有后顾之忧能陪在家人左右的感觉，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只是在第七天的时候，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煮好了一个人的晚餐，一周以来，许临锋几乎每天都会来看自己一天，往往都不会久留，只是给顾苗带来了很多礼物，有时候是蛋糕，有时候是绿色的盆栽，有时候会给顾苗做顿饭，一切都自然而然，让人不知道怎么拒绝。
　　今天的许临锋还没有来，或许晚饭后会过来。明明之前没有特别的感觉，今天却食之无味。饥饿感从胃里传来的同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许一帆为自己做过的菜肴，那种令人眷恋的味道，此时此刻却让顾苗想起了另一种味道，想起了高中时候，那一年完美的午餐。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想起自己刚被许一帆带回家的时候，那时候也有一瞬觉得饭菜很熟悉的恍惚感，只是自己从没细想过。现在想来，那味道阔别了很多年，是自己寡淡人生里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想要再次感受那种味道的心愿，强烈得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