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牧猪人这时从后面跟上。他很高,脑袋已经顶到石门的门顶,要微微低头才能从拱门钻进来,他身上披着破旧发黑的披风,脑袋用兜帽完全遮住,看不清楚脸。这种成天和肥猪混在一起的营生也只有下等人才做,他们可能因为肮脏丑陋不愿露脸,以免打扰了权贵的兴致。
掌管采买的执事官嫌恶地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距离,似乎是因为他身上的臭味太浓了。
“这里真的有五十头吗?你可别想贪小便宜。”执事官说。
猪倌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他蹲下`身摸摸身边的一头母猪,亲近地拍拍它的屁股。母猪顺从地侧躺下来,半露肚皮。猪倌从腰侧拔出短小的匕首,突然用力插进母猪的后腿。母猪发出凄厉地惨叫,蹄子一蹬,差点揣在猪倌的脸上!
那执事官也被吓到了,连连后退:“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猪倌发出低沉的冷笑,他的笑声戾气很重。在黢黑的兜帽下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他把匕首拔出来,舔了舔刀刃的血,用浑厚的声音说:“肥肉很厚,你们的教皇陛下会喜欢的。”
说完,他一手按着母猪,一手把匕首利落地插进了母猪的脖子。母猪甚至没来得及叫第二声,就瘫软在了草地上。血流到草地上扩散开来,空气中一股浓重的腥甜味暴涨。
猪群因为这残忍的杀意发出惊恐的哼叫,这些动物疯狂地奔走逃跑起来。蹄子的动静震天动地,几乎把过路的仆人们都撞倒在地上。 执事官吓得躲在柱子后面,气急败坏地训斥:“你快叫它们停下来!放肆!放肆!”
猪倌并不理会,他发出狂放的大笑。
撒泼的猪群引起了卫兵的注意,他们狼狈地用刺刀追赶猪群。
猪倌冷眼旁观,又突然吹出一声短促的口哨,肥猪们得了命令似的放缓了速度,朝着主人慢慢靠拢。猪倌摇动着手中竹竿的银铃,轻亮的铃声将猪群吸引了过来,他又朝着它们撒猪食,这些畜生们才乖乖地聚拢到脚下。
“五十头,它们都是你的了。”猪倌对执事官说。
执事官拍拍被尘土溅脏的长袍,没好气地掏钱:“你该管好这些脏兮兮的畜生!”
猪倌直接把他的钱袋整个抢了过来,他从里面倒出一颗金币,用牙咬咬,很满意。
执事官怒骂:“这是抢劫!我可以让他们把你抓起来!”
猪倌轻哼:“那就让他们来抓吧,你可以试试看。”
他不再和执事官周旋,把钱袋系在腰间,撑着长长的竹竿转身离开。
正当尤利乌斯以为这荒谬怪诞的一幕就要结束的时候,猪倌突然回身,朝着庭院的方向投来目光,直指尤利乌斯。老教皇浑身一震,犹如被这锐利冰冷的目光削了一刀,竟没反应过来。
难道他是在我了吗?隔着这么远他也能看到我吗?尤利乌斯想。他顿时觉得被羞辱了,就像刚刚那头被“验货”的母猪!一个胆大妄为、下贱的猪倌,竟然把堂堂教皇拿来试验!
然而等他反应过来,猪倌已经收回视线,沉默离开。尤利乌斯抓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一松,酒杯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香甜的酒液洒了一地。
有仆人立刻上前为他捡起酒杯:“陛下,您需要再来一杯吗?”
尤利乌斯生气道:“来什么?给我滚下去你这个畜生!”
仆人不知道他发的什么脾气,吓得赶紧退下,退到半途中又被教皇叫回来——
“等一下!你去叫秘书官过来!告诉他,我要加重那个贱胚的劳役!还有,还有……不允许他白天出来见人!只能在太阳下山后才能行动,也不允许他和任何梵蒂冈的人来往,要是有违旨意,就……就把他抓起来,对,抓起来,我看他还怎么放肆!”
老教皇气喘吁吁的,脸涨得通红,怒气使他胸口憋闷、四肢发抖,仆人见状不好,赶忙来搀扶,碰到他冷冰冰的手,明明他还捧着暖手炉。他们吓得叫来御医,最后,老教皇终于被御医们挪回卧室里休息,明令不能有外人打扰,以免他再因为冲动把身体弄坏了。
第3章 奇遇
牧猪人还不知道自己一个眼神气病了教皇,他离开梵蒂冈后先去了鲁斯提库奇广场的小酒馆,站在窗边抛给老板一枚杜卡特1,说:“给我两桶酒,一块牛骨,要最大的整块牛骨。”
老板已经习惯了这个神秘的猪倌,尽管他从不露脸、臭恶难闻,但每次他都会多付钱。1杜卡特几乎等同于普通工匠的一个月房租,谁会用来仅仅买两桶酒和一块牛骨呢?
猪倌拿了东西,将半人高的牛骨用两条麻绳拴紧系在肩上,这件奇怪的铠甲让他看上去像个原始战士。他又蹲下来用木瓢舀酒迫不及待地灌进嘴里,爽快地发出低吼。喝足了酒,他单手拎起两桶酒,另一只手撑着竹竿,伴随银铃声朝着雅尼库伦山方向走去。
罗马七丘2都坐落在台伯河东部,《圣经启示录》写道:“我就看见一个女人骑在朱红色的兽上,那兽有七头十角、遍体有亵渎的名号。智慧的心在此可以思想,那七头就是女人所坐的七座山。你所看见的那女人,就是管辖地上众王的大城。”(Revelation 17)
大城是罗马,七座神祗的山脉正望向北方。与此遥遥相对,是位于西边的雅尼库伦山与梵蒂冈山。如今这两座山脉少有人问津,也成了罗马烟火寥落的地方。沿着雅尼库伦山脚向南一小段路,宁静无人,空气阴凉清新,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巍峨的城墙在掩映的林木间蜿蜒。
猪倌心中一动,抬头正见大片的橄榄林,枝头累累的青橄榄颜色饱满鲜嫩,散发着清新的香气。他突然觉得有点口干,于是随手摘下一串橄榄囫囵咀嚼,又停在溪边喝水。暖阳晒得人舒服犯懒,他索性侧躺下来享受一个午觉。微风轻轻吹拂他的脸,他放松地闭上眼睛,正要睡过去的时候,他猛地睁眼,腰间的匕首已经铮地出鞘,寒光直指身后——
“谁!出来!”
一个少年穿着干净的长衣悄然从树影中走出。
“这里是修道院的橄榄林,阁下闯进别人家的地方却拿着匕首指人,就算您是教皇也不能这么做吧?”少年莞尔,他钴蓝色的眼瞳荡漾着纯净又妖异的涟漪。
猪倌冷哼:“我比你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修士?”
“我不是修士,不过我在修道院工作。”少年指了指身后硕大的藤筐:“主教大人咳嗽了半个月了,医生说需要用青橄榄煮水止咳,所以我来摘点橄榄回去给主教大人治病。”
猪倌站起身,他巍峨的身高压迫逼人。少年似乎才意识到危险,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猪倌立刻紧跟,少年被堵在一颗粗壮的橄榄树前,他有些不知所措。如果这个人是个强盗——看起来至少不像是个好人——就算他在橄榄林里杀人也不会有人注意的,罗马如今的治安实在让人担忧。想到这里,少年懊恼自己的莽撞,他干瞪着眼与猪倌对望。
“你在害怕。”猪倌低笑,像是觉得这个小东西很有趣:“刚刚拿教皇来当令箭的气势呢?”
少年露出谄媚的笑容:“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猪倌吼道:“那就滚。”
少年打了个哆嗦,连忙转身就跑。猪倌很满意,被破坏了午觉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他大笑一番正准备重新午睡,转身正见到刚才的少年站在身后,倚靠着树枝悠闲地嚼着橄榄果。
“你!”猪倌怒气冲冲地挥着匕首:“再不滚我杀了你!”
少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串橄榄:“你嗓子听起来很干,要不要试试?嚼了会很舒服的。”
猪倌慢慢凑近,终于可以确定刚刚所谓“受惊吓”只是少年佯装的。一种被戏弄的心情涌了上来,使他更加暴躁。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情,收起玩笑的脸面,露出真诚的表情。
“我叫杜乔,杜乔·古利埃。虽然我来这里的时间很短,但也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你,应该怎么称呼,先生?”少年大方地行礼,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刚刚是开玩笑的,修道院的橄榄如果有人需要是可以免费赠送的,主教说,这是上帝的橄榄,所有人都应该享有。”
猪倌看着他仿佛像看一个怪物,良久,他冷冷地回了一句:“我不需要。”
说完,他像是惹上什么麻烦似的收拾起酒桶和竹竿准备离开。
杜乔追着他叫:“先生!先生!”
猪倌烦躁地叱骂:“别跟着我!”
“你需要帮忙吗?哇,你一只手能拎起两桶酒,你好厉害呀。你背上的是什么?打猎得到的动物吗?是鹿还是熊?有这么大的鹿吗?我还没有见过罗马的鹿,罗马有鹿吗?你是想下山吗?下山不是这个方向,是另外一个方向,这是上山,天就要黑了,山上没人,你会迷路的。”
猪倌猛地一脚后踢想将这个啰啰嗦嗦的小动物踹开,谁想这少年竟然灵活得很,堪堪闪过了攻击。猪倌放下酒桶,一个饿虎扑食精准地将少年钳制住,这回少年没有躲。
猪倌发出残暴恐怖的低吼,用冷酷的声音威胁:“你今天没有看到过我,也没有在这里看到过任何人。你最好记住,要是你还想走点好运的话最好离我远点,免得沾上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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