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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年 (麦库姆斯先生)


  他沉吟了一下,很谨慎的开口,“现在媒体人的确做事很没规矩,尤其网络发达了,什么事都没了个缓冲,舆论管控一下还有人骂网信办‘防民之口’——但经济犯罪定刑定罪是自成体系自有规章的,违法必究,无罪必释,你不能因为舆论来质疑整个司法系统不是吗?……
  他表情淡然而潇洒,问,“再说,你真的相信蔺家那孩子无辜吗?”
  传言太多了。
  恶意做空,内幕交易的传言不止,在很多人眼里,这些事完全介于完全可信和无法验证之间。
  没有人敢信他,所以人们都指向他,抨击他,说他中饱私囊,说他嘴脸丑恶。
  “你知道你那篇论文里我最喜欢哪一句吗?”
  陆桓朝指Roth推荐的那一篇,“‘经济学如果不能帮助穷人消除贫困,那就是经济学的耻辱’——蔺家那孩子的确是个金融天才,但你知道吗,没有原则的聪慧是很可怕的事情,10年的那次国际炒家打压国内金融,这么多年我也听到了许多路边社消息,无论哪个版本他的名字都一直若隐若现……
  “当时他也就二十四五岁吧,几个月时间连同国外收割了国内累计一年的财富,他作为一个金融投资者,没有和政府站在一起抵御外敌,反倒是助纣为虐,他不是个战士,他是个叛徒。”
  陆桓朝声音并不激烈,却一下一下的重击在白慈的心上。
  他知道陆桓朝只是就事论事,但是他比自己受到了指责还难受,他与蔺怀安一体同悲,他不敢反驳。他只觉得羞耻。
  “说实话,我对蔺怀安这个人的人品人格存疑。但最终结果没出来,我暂持保留意见。”陆桓朝似感慨又似规劝 “但如果他真是违规做了什么——小慈,那他这样的人,并不值得你为他这样付出。”


第21章
  陆桓朝的车载香水很好闻,是清澈的无花果的味道,又温和又诚恳,像他说的那句话,“小慈,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值得你为他这样付出。”
  那语气,为他不平,又为他叫屈。
  白慈抬头看窗外,觉得这天气真糟糕。
  很不相干的,他忽然问了一句,“老师,您去过东莞吗?”
  东莞曾经被人日重点点名,国研团队调研的时候陆桓朝正好去过,但是他想知道白慈想说什么,于是不答只问怎么了。
  白慈神色淡淡,问,“您觉得那是个什么地方?妓女满街走,配货嫖赌一条龙,高铁进站就能自动接收黄色短信的性交易之都?——我知道您不会这么想,但是很多人都这么想。”
  他幽幽的叹气,目光望着窗外,又好似穿过了窗外,“前年国媒发过两篇东莞色情服务的社论,之后其他媒体就蜂拥而上,对个案开始渲染,放大,诱导,暗示,加上群众想象丰富的添油加醋,这个城市的色情标签就一直没有被撕下过,传闻报道反复恶炒,最后是以讹传讹,甚嚣尘上……
  “很多人听到东莞的名字除了淫邪的一笑,还知道什么呢?他们不知道那里是创业之都,是国际性制造业基地,不了解那里的产业聚集和产业配套能力……就是因为长期的性交易传闻,一个城市被践踏,被妖魔化,然后遭遇“空城论”、“台资撤离潮”、“扫黄炒作”等一堆不实负面传闻,去那务工的女性不敢对家里说工作城市,绝大多数的无辜居民也只能接受外界的野蛮误解和伤害……”
  白慈本来不是这样多话的人,可说着说着自己却先动了气,他像是在说广东的一个城市,但更像是在说蔺怀安。这些话他在心里憋得久了,可能是觉得眼前的师长值得托付可以倾诉,忽然间就决定把这些话说给他听,要将他拉入自己的战壕。
  他眼底的哀伤被黏湿,蓄在眼眶里似有重量,他一字一句的说,“传言多了就是众口铄金,局中人都会被蒙住眼睛,深以为然——我联系过慈安的市场经理,那人身在其中都没有实际证据,却偏偏要怀疑一下蔺怀安——因为所有人都这样说,所以他也就那么信了,所以就干脆捕风捉影,完全否定了一个人的努力和天赋,全部推给阴谋论——我知道谈阴谋论可以满足阴暗快感,可是这些碎碎低语是有外部效应的,它们也是刀,它们也会伤人啊。”
  在传播学里有一个专业名词,叫做沉默的螺旋。
  指当一个多数观点占据绝对优势时,少数观点就会趋于沉默的附和,到最后,一方的沉默导致另一方的螺旋式增势,再没有人敢随意提出质疑。而当外界环境中只存有一种声音的时候,提出异议的第一人,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白慈本来就是个很胆怯舆论的人,天大的委屈他都可以咬牙和血吞,不做丝毫分辨,可唯独蔺怀安的不行。他痛蔺怀安之痛,悲蔺怀安之悲,那些他不曾陪伴他的日子,他的压力,他的愤懑,他都觉得心疼,他都感同身受。
  所以哪怕他没有确切根据,他也要先维护他,也敢为他呐喊,也可以毫无惧色、毫不羞愧的,对他仰慕的敬重的师长说他的优点,说蔺怀安不是您听说的那样的人,有机会我把他介绍给您,您若是认识他,一定会喜欢他。
  陆桓朝的房子在复兴路上,地段是正儿八经的天子脚下,门口的主干道上两侧竖着秀丽的银杏,正冉冉的抽着新绿。
  白慈没有打探老师私生活的习惯,知道陆桓朝有一个女儿在国外,但不知他丧妻并一直独居未再娶。陆桓朝的房子很大,一人独住来说,是有点太空旷了,但屋子里的布局很舒服,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井井有条。
  “你就我这儿住一段时间吧,这去哪都还算方便,你忙完这一段,我亲自押你回美国。”说着他推他进客房,给他拿了两片安非他命。
  陆桓朝下午还要上班,也没多留。而白慈一路上说了那么多话,把自己说得很累,加上得归故土,白慈上了床整个人陷进被子里,眼一阖,就跌进黑甜的梦里,等到傍晚被扰醒,正好是陆桓朝回来正在敲他的房门。
  房门并没有锁,甚至还留着一道缝隙,但陆桓朝并没有进来,只是在门外问醒了吗?说面条刚做好,让他起来吃。白慈洗漱完,吃面的时候,陆桓朝坐在他对面问他,“柳鹤知道吗?他这几日缺人手,我带你过去帮帮忙。”
  白慈心惊肉跳,怀疑自己幻听,“谁?”
  “中财办的柳鹤,”陆桓朝又重复了一下,举重若轻道,“不认识吗?那你以后得多关注一下时政新闻。”
  白慈想说自己知道,但是默默吞下嘴里的面条,咽下自己的话。
  在国内,其实有很多权力中枢,都不在一般的党政序列之中。它们十分低调,人事更替不对外发布,相关活动不在报纸电视出现,内部机构和工作安排也更是无从知晓。
  这些办事机构是中央领导层的智囊团,类似于古时候的军师。
  陆桓朝和柳鹤共属国研院,陆桓朝是中央外事政策顾问,柳鹤是经济政策顾问。
  三年前在几次媒体亮相后,中财办走进公众视野,作为中财办掌门人的柳鹤,参与了“十二五”“一三五”等规划纲要,有“中国新经济计划总设计师之称”。
  这样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角色,白慈忽然怯了,轻轻敲了一下碗,“我经验不足,研究生都还没毕业,能行吗?”
  “老柳人大读研的时候也给任志刚打过工,这怎么了?”
  陆桓朝瞅他一眼,笑意含进眼底,“再说是他向我要的你,这要不是股市崩盘他忙着救市,我还不肯给呢——你放心,不是让你做什么,就是去打个下手。”
  说着他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个小东西,“给你买的皮筋儿,把头发扎起来,跟我走。”
  白慈以为陆桓朝要带自己去中南海的北院,谁知他一路拐到西城区成芳街。
  平日庄重如高岭之花的央行总行的办公大楼,此时顶层灯火通明,兵荒马乱,在夜晚和咖啡的衬托下,远看人影幢幢,竟有几分华尔街开市的疯狂。
  陆桓朝把白慈扔给一个大厅负责人,就去忙他自己的去了。
  那个负责人三十出头,自己也忙到抓瞎,随意扔给白慈一摞资料,机关枪一样突突了整理要求,扭头就开始跟其他人热火朝天的指着大盘指数争论起来。
  白慈看了资料,都是针对国外炒家的金融建模,看样子是是为防止国外游资趁机狙击,来做的提前预备,内容他hold的住,因此也不废话,腾开一个办公桌就开始干活。
  他没有想到会见到蔺怀安的父亲。
  电梯门开的时候,走进来七八个神情严肃的老男人,年纪都在五六十上下,高矮胖瘦虽不一,但一看就是常年身居高位,个个衣着得体,极有权威的样子。
  白慈见过蔺老爷子的照片,加上蔺家人的确都是好骨架,即使年老也是同辈里的翘楚,一眼扫过去十分打眼。他眼错不眨的看着,蔺老爷子估计是不认识他,与他对视了一眼,威严的脸上,毫无波动。
  白慈被指使着去过一次会议室添茶,听到一些内容,知道这些人都是一些国企、大盘蓝筹、数一数二的证券董事或负责人,中财办要拉动这些巨无霸,顶住股市指数下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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