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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人间有白头 (寒雨澈)


  颤抖著从怀中取出个小瓷瓶,手一抖,药丸便散落在座位上。嬴墨央微微喘息著,怔怔地张著眼,好一会,才伸手拣起塞进了口中。
  疼痛只是一点点地减轻,完全消失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後了。他却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将散落的药丸一一拣起放回。
  如果让凤臻知道,一定会怪责是赶路太急了,毕竟,半月不到就从京城赶到归彩国的都城,两个人几乎没在任何地方停留过。
  出关时,才隐约听到了京城的寻人通告。
  总算,逃出来了。只要不回去,便可以不相见了。
  长途跋涉也许是一个原因,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糟糕到什麽地步。不是因为路上颠簸,而是在宫中半年,早就不是那些小小的药丸可以抵御的了。
  当初以毒相抵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只是那时真的不甘心就那样死去。生自皇家,连一日都不属於自己,能甘心麽。
  只是早知道会落得今日的田地,当初要死,便不该让凤臻给救了,早知道会落得今日的田地,说不定还是当初被灌下毒酒的时候便死了,还落得痛快。
  “至少,还可以爱……对吗?”他喃喃低语。
  轻轻掀起窗帘,往北看去,只是烟雨朦胧,什麽都看不清了。


第66章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难得清晨停了雨,四周都还滴著水,嬴墨央刚走到中庭,却看到凤臻兴致勃勃地摆了书案,铺了纸张,丫鬟在一旁伺候著,提著笔不知在写些什麽。
  打著哈欠走过去,探头一看,不仅皱了眉:“都写些什麽乱七八糟的!”
  凤臻像是这时才发现他在似的,退了一步,似乎想伸手把纸收起,手凌空停著,才胡乱一笑:“今天起来兴起,让人摆了纸,又想不到写什麽好,听她念的句子,就写了下来了,对吧?”他笑著问一旁的丫鬟。
  丫鬟连连点头。
  嬴墨央狐疑地看著两人,好一会才笑著对那丫鬟道:“行了,下去吧,就会包庇你们主子。”
  丫鬟应声退了,凤臻才问:“怎麽起得这麽早,不多睡会?别以为雨停了天就不冷了,穿这麽点衣服。”
  一见他又要开始念,嬴墨央笑著摇头:“行了行了,够暖和的了。”扬了扬眉,“那位皇後娘娘,对你不薄啊。”
  凤臻笑看著他:“我好象闻到了些味道了?”
  “什麽?”
  见嬴墨央一脸迷糊地看著他,好一会,凤臻才若有其事地皱眉道:“酸酸的……”
  “找死!”
  看他挥手要扔出些什麽的样子,凤臻连忙跳到一边,笑著求饶道:“没有,开玩笑,开玩笑!不说了,墨央,你来看,我的字,有进步吧?”
  嬴墨央也不跟他计较,走近一步,端详了一会,道:“柔情不足,苍劲有余,字是漂亮,却不合诗的意境。”
  凤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却道:“我说,一直就听你评我的字,就是没见你认真写过一帖。干脆今天就写一下吧?”
  嬴墨央怔怔地看著递到手中的笔,没说话。
  “写你常写的就可以了。”
  “常……写……”苍然一笑,嬴墨央摇头,“算了,写了扫兴。”
  凤臻看他的样子,装作不懂:“扫兴什麽,只是练字……难道,你只会评,不会写?”
  嬴墨央叹口气:“师兄,你真是……”话没说下去,手中笔沾了墨,凌空顿了顿,终於提手,一气呵成。
  相思织就叶成秋,皇锺绝处数风流。便因眼底长离恨,直道人间有白头。千金绣,珍珠裘,不及断肠新杯酒。信知旧年人已没,未肯遗恨未肯休。
  写罢,笔一扔,他却把纸卷成一团,弃到一旁,笑了笑:“就这样吧,本以为不会再写了。现在写来,也没那个心情了。”
  凤臻应和著,一边悄悄地将那纸又拣了起来,藏进怀里。
  又听嬴墨央淡淡说来:“从前读到‘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时,总是觉得太痴。偶然想著,若有离恨,也不过为了厮守。白头……该是白头到老的白头。所以把词改了,只是现在……原来不是。”
  凤臻压著衣服的手紧了紧,那张纸便在衣服里微微作响,他搭不上话。
  ──未肯遗恨未肯休。
  见他不说话,嬴墨央抱歉地笑了笑:“就说了会扫兴。换一个吧?”
  “是扫兴,看你怎麽补偿?”
  嬴墨央无辜地瞪著他:“你还耍赖啊!明明是你要我写的。”
  “不管,你现在吃我的住我的,扫我兴了当然得赔!”凤臻笑嘻嘻地回视著他。
  嬴墨央扬扬眉:“行行行,不吃你的不住你的,我走好了。”
  见他头一甩要走的样子,显然就是威胁,凤臻哭笑不得:“嬴墨央!跟个耍赖的人耍赖,你要脸不要啊!”
  嬴墨央得意地看著他:“从小到大,你哪次赢得过我的?还耍赖!学这麽久都学不乖。说吧,有事要我做吧?”
  凤臻笑著拿出一幅锦缎,上面曲曲折折地画著黑线,密密地布满了小小的标记。
  “阵法图?”嬴墨央愣了愣,抬头看他。
  凤臻拉著他在一旁树下坐,一边道:“是师父留下的那些书里发现的,怎麽看都看不懂,你比较擅长,所以问你。”
  “怎麽了,又对阵法感兴趣了?以前让你跟我一起学还不愿意呢。”嬴墨央一边取笑著一边细细端详起那图。“这是……”
  凤臻笑著道:“看来你是看懂了?这阵法图还附著典故,就是一千多年前以三千兵士破二十万大军的故事,我就是看著不信,才拿出来看的,就是看不懂。”
  嬴墨央又看了一会,笑著道:“那得一千多年前才办得到,这图若放到现在,就不管用了。”
  “是麽?那为什麽一千多年前就可以?”
  嬴墨央笑著摇头,站起来取过笔墨,一边在图上勾画一边道:“现在若要用上,这里非得改,还有这里,三千不够,至少五千吧……”
  凤臻听著他说,渐渐的,心神便不在图上了,只是静静地看著他,脸的轮廓,专注的眼神,似笑非笑,就如同多年前在花静山上的一般。
  只是,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了。
  “师兄?师兄?凤臻!”嬴墨央叫了几声,见他不应,一时恶作剧心起,拿笔在他脸上画了起来。
  脸上一痒,被他一喝,凤臻顿时一惊,闪了开去。伸手摸摸脸上,一片墨湿。
  “都想什麽了?浪费我口舌。自己拿去参详吧。可惜师父不在,不然他的法子定要比我的妙上几倍。”嬴墨央说著,不禁感叹。
  凤臻笑了笑:“师父的法子虽然好,却没你的独到。你的布阵,一想就能认出来了。”
  “师兄真是抬举啊。”嬴墨央白了他一眼,“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哪呢,说是出去游历,也大半年了吧?”
  凤臻笑道:“怎麽,想师父了?除了上山那年,也没见你思念他老人家啊。”
  “哪里……只是以前觉得不能那麽依赖师父而已。”轻叹一声,“只是现在……这世上,我就只有你和师父了。”
  声音很低很低,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第67章
  凤臻心中像被猛地捶了一下,钝钝地痛了起来。好久,手才颤抖著伸出去,生硬却温柔地抚上嬴墨央的头。
  好一阵,才听到嬴墨央低低地笑了一声,微带著哽咽道:“不知道师父肯不肯放下花静山,来陪我呢?”
  凤臻抬头向天,合了眼:“我让人在花静山守著,师父一回去,就把他请过来。”
  沈默。天开始飘起一丝丝细雨,沾衣欲湿,两个人却都没有动。
  好久,一个声音轻轻响起:“谢谢。”
  凤臻的手僵在空中,慢慢握成拳,收了回去。
  如果……
  直道嬴墨央笑著离开,他还是一动不动,雨倾盆而下,打在身上隐隐发痛。
  凤臻的手掩著脸,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似乎有雨水凝在了脸上,慢慢划落。
  “一定无法原谅……”
  雨打寒窗,凉风透过缝隙一丝丝地吹进屋里,怎麽样都不让人安睡。
  嬴墨央翻了个身,终於睁开眼来,黑暗中屋子里的东西还能看得一清二楚。透著纸窗,远处似乎有什麽在微微发亮。
  雨声大得让人烦躁,好一会,他终於坐了起来,随意裹上件厚厚的白袍,走了出去。
  那是,凤臻的房间。
  看了看天色,外面正传来三更的更鼓声。
  只微微诧异一下,他往衣服里缩了缩,正想著回去再睡,却听得那边传来一阵清脆的破裂声,虽然很轻,却能明显分辨,是有瓷器掉在地上的声音。
  犹豫了一下,他终於转过身去,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
  远远便看到凤臻的房间门外,站著两个人,腰间佩刀。嬴墨央心中一阵不安,想了想,绕到了房间後面,看著一扇窗只虚掩著,正要靠近,却被里面的声音阻止了。
  “你以为嬴墨央进了府,陛下会不知道?”那是一个女声。
  嬴墨央怔了怔,不敢再靠近,只偏了偏脚步,从那窗的缝隙看进去,隐约看到凤臻和一个女子相对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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